撰文/李济英
柔美的北欧春雪爱跳华尔兹。洁白如羽的雪花似新娘的婚纱,随着春风时而旋转,时而飞舞,感受着内心的甜喜,体验着新婚的幸福。当来自北海湿润的轻云飞过的时候,新娘和新郎乘着这云帆远游,经过德国中部起伏的丘陵,穿越阿尔俾斯山去播撒春天的喜讯。这时,透明如宝石的蓝天一块块地出现了,太阳灿烂地笑了。我再也不想孤独地留在温暖的农 舍了,我要去看阳光中悦目的春雪。当我踏上柔软雪毯的时候,冰凉的春风送来甜沁心脾的雪香令我心醉神迷。
我沿着村外的小路走着,不需要有任何目的,只想谛听脚下格支格支的雪声,聆听榉树林中的宁静,这是天籁的妙音。令我伫立不能举步的是眼前的一片明亮的雪景。起伏的丘陵如涌动的洁白的海浪,远处墨绿的林带勾勒出一条条柔和而优美的曲线。我如醉如痴,跨出了小路,踏进雪深齐膝的雪原,心中充满遗憾,我无法接近和伸手触摸那远处柔美如画的曲线。不知何时,我的身后走来了一对年老的夫妇,顿时释去了我的孤独。在茂林旁,在无边的雪原边,还能够遇到他人,一时倍感亲切。我们相视而笑,像从未分别过的友人。
“早晨好,你是中国人?”“是的。”他们的问话令我惊谔,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看透我的国籍的。随后,我因为怕他们笑我傻傻地呆立在这儿,有点尴尬地说:“雪景真美。”“中国没有这样的雪景吗?中国人是那样地爱‘梨花’。”“这样美艳的‘梨花’北京越来越少见到了。”这时,我悟出他们是怎样看透我的了。我也从这位先生沉静的脸庞上,感到他是长期伏案的人。他的夫人和善而慈祥,皮肤洁白宛如中国景德镇的细瓷,两颊红艳好似新开的玫瑰,决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她指着丘陵那边的小村庄亲切地邀请:“我们的家就在那儿。来作客吧。”这更使我感到意外了。我知道德国人通常是不邀请陌生人到家作客的。于是,我觉得我们似乎真的是老友了。
我们缓步向村庄走去。他们的家是一幢小楼。门前有一个大理石雕成的花盆,盆中晶莹的白雪簇拥着一团团初放的小红花。客厅陈设很少,一架钢琴,一组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玻璃橱。橱中的摆设令我惊喜,里面上格竟然陈列着一组青花瓷茶具,花纹中心是一朵墨菊,秀美的蔓叶环绕着它,丰满而舒展。釉色清爽而明洁。下格竟然也摆设着一组青花瓷餐具,盘中环绕着蓝色的橄榄叶,瓷色白中隐着微红,釉面也欠明亮。主人大概注意到我看呆了样子,就解释说:“上面的是中国明代青花瓷珍品;下面是16世纪德国仿制的实物。”
落座以后我才知道男主人里希霍芬是退休飞机机械师,他的夫人乌丽是钢琴家。“里希霍芬”在我耳际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我急速地在我的脑海中搜索它的踪迹。于是,我不揣冒昧地问:“您的祖上有考古学家吗?”他爽朗地笑着说:“曾祖父19世纪末曾经七次考察‘丝绸之路’。”我惊喜地说:“这条促进东西方交流的古道因您的曾祖父而得名,是他命名这条古道为‘丝绸之路’的。”“在这边远的山村,在这春雪初霁的时刻,竟然邂逅一个多世纪以来许多中国人都尊敬的里希霍芬的后代,真是太难得了。”
小里希霍芬摇着头说:“不,在世界上不管在哪里,你遇到了解中国的人并不难。我常向友人说,中国用不着向世界介绍自己,因为,在所有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国的文化五千年来从未失去过她的光彩,即使在民族危难的时刻,她的文化也能够发放出异样的光辉。这是任何墨云也遮盖不住的。在日本法西斯强盗入侵的时候,你们仍然能够创造出永恒的艺术作品。”这时,他的夫人掀开了钢琴盖,手指按在琴键上,冼星海的《怒吼吧,黄河》的旋律顿时震响起来,有如万钧的雷霆,冲出屋舍,冲向宇宙。音符停顿了,咆哮着的旋律依然震荡在心胸里。
夫人的话音将我从沉重的思绪中唤回。她说:“几十年前,我第一次听到冼先生的这部作品,被她的气势震惊,是她吸引我一直关注你们近代的民族音乐。一个民族的音乐宝库中,最可珍贵的是具有特殊魅力的旋律。你们有着无尽的珍宝。我将你们音乐家的作品按照时间排序,发现它们记录的简直就是你们的近代历史,它们折射出的简直就是你们的文化思想史。即使在当代,依然如此。即使是《梁祝》这样的爱情悲歌,也是当时人民时代的心音!”
当她弹奏起《梁祝》的时候,我的思绪顿时回到了中国。我的视线模糊了,噙着泪水,听毕这首为爱抗争而献身的青春悲歌,心里由衷地感谢他们对我们民族心灵的理解。而小里希霍芬的一段极富德国人思维特点的话更使我难忘。他说:“现在,在世界的歌坛上,你们中间涌现出那么多杰出的年轻艺术家,我们可以逻辑地推断出中国在各个领域正在产生更多卓越的青年天才。”这时,我想的是什么呢,只是想立即飞回亲爱的祖国。我渺小不如一粒细沙,只能用这支秃笔记下自己的见闻,将它们告诉青年朋友们。中国曾经将璀璨的文化奉献给世界,中国的现在和未来应该为人类贡献得更多。我们不能辜负世界对中国的理解和期待。
我知道里希霍芬夫妇爱品中国香茶。我为他们寄去一包兰香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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