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吹萧--《我们都是木头人》节选
http://edu.sina.com.cn 2000/06/06 旌旗网上书店
选自《我们都是木头人》陈彤(著)中国青年出版社
如果你以为自由职业就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比如说,自由撰稿人,他们几乎是最勤于写作的一部分人。据说,著名自由撰稿人王小波就是累死的。但也有不累的,比如北京有一位以写明星逸事起家的,现在就算是进人良性循环基本上可以做到“秀才不出门”,电话里吃饭的时候随便聊聊,回家划拉划拉,就是若干。什么“XX红尘心事”,或者谁谁和谁谁如何如何,据说,一个月收人万元以上轻轻松松。不过,这位自由撰稿人在初创阶段可不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准文学青年,碰巧被单位优化掉了,他就开始投靠一些小报的哥们儿。哥们儿告诉他,最好是写些唱歌的演戏的那些人的事,不需要多少文采,只要写出来就有人看。那个时候他在影视圈里两眼一抹黑,常常为找一个演员或导演费尽心机。慢慢的,被他写过的演员开始为他送货上门,货色有时是自己有时是自己的同行。如遇到纠纷,那他是最运气的,替人家辟谣,为人家出气,甚至给人家出主意,如何在最短时间变坏事为好事,索性借这个机会重新包装一下自己。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方面“原材料”基地货源充足,另一方面,不愁没有买家。
不过,我认为他只是一个“投机”成功的自由撰稿人,不属于新新人类范围。新新人类的第一状态绝对不是一副为稻粱谋的样子,这一点很重要。不是说,新新人类写作,撰稿有多崇高、贴钱也干,而是说,他们首先把自由作为一种前提,即他们写作的时候,必须是自由的,而不是像上面提到的“明星专业户”,明星专业户作为自由撰稿人,他的自由是说没有上级没有组织没有固定的薪水,而不是一种“第一前提”。因此,明星专业户作为自由撰稿人,并不自由,他必须追逐那些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的“原材料”,否则,他就不能作为“自由撰稿人”而生存了。
但是,新新人类中的自由撰稿人是怎样的呢?千姿百态。不过,共同的一点,他们都极自信;而且,很少妥协。他们坚持自己的风格方式,毫不理会人家是否给予发表。对于他们来说,发表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是真正自由的创作。在我认识的自由撰稿人中,有已经自己买房买地的,也有仍不名一文,住着租借的平房,吃着千篇一律的速冻食品,写着自由自在的东西。在这里,我想讲一个自由撰稿人的故事。为什么选中他,一个简单的考虑是因为他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无论是写作水平还是目前生活状态。为了他继续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不被打扰的状态,我以“工人”这个名字来称呼他。
“玉人”多年前毕业于北京大学,他说自己“品貌兼优”。可能因为这一点,旁的人尤其是女人就比较容易“宽以待他”。所以他在一个教研单位工作多年之后,始终觉得围绕于他的不是他在大学时代所习惯的那种“自由”、“宽松”的空气。最后,他觉得忍无可忍,于是打了一场一个人的战争,战争结束,他成了自由撰稿人,也就是他不必为评职称写些言不由衷云山雾罩的所谓学术文章专业文章。他现在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怎么写。他毫不犹豫地坐到电脑前面,开始写《红楼梦》,写《金瓶梅》,写《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在他的章回体小说里,林黛玉“舍童贞成木石盟”,潘金莲阴魂夜夜会武松,孙悟空在三打之后与白骨精共浴爱河……他称这为“鸳鸯革命”。在他的鸳鸯革命里,牛郎织女因没有共同语言最后遮人耳目地演了一出“飞星传恨”的戏--王母娘娘为成全织女,做了一回恶人,织女借机会回了娘家。而他的武松在杭州六和塔出家,最后被潘金莲的阴魂感动,终于阴阳交合好事成双。这里姑且不说他的文章如何,单说他作为自由撰稿人的生活方式。
可以想见,他的文章不是很有卖点的,况且他的小说总有一点哗众取宠之嫌,所以他惨淡经营的结果,就是更加惨淡,他几乎不可能“卖文为生”。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还要遇到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孤独。这是所有的自由撰稿人在不名一文之前的问题。一般有工作的人,无论多么不喜欢自己的同事,但有组织关系和没有就不一样。每天都能见到自己的同类,聊聊天、打打牌、吃吃饭、喝喝酒……可是自由撰稿人不一样,没有人和你有一种类似工作的关系,你无法凭这种关系结识新的人,一起从事新的事。你如果不出门,那么就可能几天见不到一个人。而你现在是多么需要见到人,聊聊你写的东西或者其他。
不过,每一个自由撰稿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他们通常会相遇,然后开始他们松散的交往,一般情况下,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不会互相拆台或互相找麻烦,他们会互相帮助,比如,在“玉人”家里,就经常收留暂无居处的自由撰稿人。这些客人不是太好的客人,因为他们有个性,他们住下以后,不会张罗着收拾房间沏茶倒水,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写作。不过,住在玉人家里也不会受到太好的接待,不是玉人态度不好,而是因为性格使然。玉人本身的生活要求就不高。比如,玉人家里没有一个正经的杯子,他自己要喝水就用饭盆接着喝。玉人有时一天只吃一顿,如果朋友相聚,无论谁请客,玉人不会糟蹋一粒米,他会不厌其烦地把每个盘底都打包回家,存入冰箱。有一件事,我至今想起来还会笑。
有一次,我们共同被约到一个饭局上。那天,玉人一共打了5个包,其中有一道清蒸鳗鱼已是被吃到“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地步,玉人还是坚持带走。两天后,玉人约我去他家取稿子,并破天荒地表示有清蒸鳗鱼伺候。结果我吃到了什么?玉人呈上那个快餐饭盒时,我差一点昏过去。
自由撰稿人的生活并不像想像的那么浪漫,他们一般有异性朋友,这里的异性朋友是指关系特殊亲密的那种。但是,多多少少有一点雾里看花的味道。他们不是两性关系随便的那种人,但他们喜欢随便一点的两性关系。比如工人。玉人把性需要比做吃饭。他说:性的需要是一种自然需要,稳定的性关系就如同两个人过日子天天柴米油盐的做饭开伙;不稳定的性关系就是到吃饭的点了,上哪家是哪家。这里可口,不妨做回头客,那里不可口,下次不来了。两种吃饭方式说不上谁好谁坏。稳定的有保障,心里踏实,而且不容易传染疾病,但是,没什么新鲜感,只满足了填饱肚子的需要,没有满足美食的需要,即只是果腹而很难做到大饱口福;不稳定的最大好处就是口味多样,可以不断地激发食欲,但是,长期采用这种方式要累一点而且可能吃坏肚子。所以,五人理解最好是两种方式穿插、交换。既饱了口福,又有安全感。玉人认为爱和性并不是一回事,他打过一个比方:人爱护自然、爱护一草一木,可是有几个爱护自然的人不吃自然界的生灵?最极端最狂热的绿党分子也得吃穿住行,而要吃穿住行就必然会妨碍自然本身,就说素食主义者,难道农作物就不是生命?凭什么豆子要被碾成豆粉?凭什么麦子要被收割?所以玉人说“爱”是一回事,满足需要是另一回事。吃饱饭的人可以宣称自己爱护自然没有人反对,但是如果这些人反对别人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那就有一点虚伪。所以,玉人说自己是一个情义无价的人,他忠贞于爱情就像环保主义者之于环保,但是,环保主义者也要吃饭,为了需要不得不杀生,这元可非议。玉人也一样,他为了性的需要和保持旺盛的性欲,他不能保证常年在一个地方吃饭,尤其当他受到邻家饭菜的诱惑时,他更不能保证。
玉人还有一些个人兴趣,这些个人兴趣不是每一个自由撰稿人都有的,但是显然,自由撰稿人都有很各色的个人兴趣。而且这些个人兴趣不是类似集邮篆刻下棋打球游泳之类的。我曾听说一个自由撰稿人的爱好是收集女人的做爱反应,还有一个是喜欢歇斯底里发作。玉人的爱好和他们比起来比较中庸。他喜欢吹萧和讲道理。
首先说吹萧。
如果他只找月夜吹萧,那么他这点兴趣就很稀松平常了。玉人出门必带着他的萧,一只小学生音乐课的道具萧。可以组合装卸,属塑料制品。第一次听三人吹萧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饭馆,我们是初次见面,他带来他的稿子,我请他吃饭。菜上齐了,玉人开始吹萧。当时,我万分紧张,因为小饭馆里正挤满了吃饭的人,而他旁若无人地吹萧。曲终,我汗如雨下。他问我喜欢吗?我只有完尔。回到单位,一位朋友见我拿着玉人的稿子,她说:你们很熟?我说:只见过一次。她问:他给你吹萧了吗?后来我才知道,玉人走到哪里,就把萧吹到哪里。而且,他的萧声不是和着清风明月,而是就着杯盘狼藉。说一句心里话,我至今没有真切地记住他的萧声,因为他表演的时候,我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是一个有世俗的羞耻感的人,我活该没有感受到他的萧声之美,而只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下面说讲道理。
如果王人只是较真儿,那么他爱讲道理也不是什么“毛病”。但是,玉人喜欢大篷车,他喜欢找一个大篷车呼啦啦开到母校或者其他高校,然后,兴高采烈地讲道理。他喜欢有人和他对讲道理,尤其对方是自命不凡的大学生时。他还喜欢挑文化名人的毛病,然后,将人家的毛病公诸于众,并当场给人家开药方。只是,这两年,由于种种原因,他的讲道理爱好没有得到充分满足。没有人跟他讲道理,也没有人感兴趣于他讲的道理,所以,他给人上课的爱好受到了压抑。
玉人就是这么一个人。新新人类里有很多种人,工人算是其中一种,而且,他算得上是文化人,也有自己的人生观点。很多时候,你会发现,不论新新人类里的自由撰稿人是否吹萧,是否喜欢给人上课,但是,他们和玉人很像,他们并不看中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也许,他们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正在过的生活,但是,他们还要做自由撰稿人,并坚决拒绝“命题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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