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彬：企业是否具备长远价值将决定未来发展

　　关于手机用户增长见顶、流量获取愈发困难的报道铺天盖地，宏观经济层面的信号也不大乐观。但App Annie的报告给出了更乐观的结论：人们仍然热爱在手机屏幕上消耗时间、并越来越乐于在应用上花钱。

　　移动应用数据和分析公司App Annie近期发布了2019年移动市场报告。报告显示，2018 年全球在手机应用程序上的销售额达到了近1000亿美元，较2016年增长75%，再次打破历史纪录。应用经济的增长同样也反映在使用时长上。数据指出，2018 年人们每天花在和应用互动上的时间，由平均2.5个小时上升到约3个小时。

　　全球用户在应用商店支出最多的前五大国家，分别为中国、韩国、美国、日本与英国。App Annie分析指出，应用销售额在2018年呈现大幅增长的关键，则是来自于中国、美国与日本的用户所贡献；其中，中国市场用户支出占比达近半。

　　依据数字来看，应用经济仍然在高速增长，但其持续性令人困惑。关于手机用户增长见顶、流量获取愈发困难的报道铺天盖地，宏观经济层面的信号也不大乐观。但App Annie的报告给出了更乐观的结论：人们仍然热爱在手机屏幕上消耗时间，并越来越乐于在应用上花钱。一个简单的对比是：有关应用消费的增长远远比GDP增速要大。

　　这种乐观情绪也全程体现在App Annie大中华区负责人戴彬的采访中：市场仍然在增长，这种增长在未来也将必然发生，“一个健康的有机体一定会是增长的。”但他同时也承认，当时间向前推进，市场逐渐发展，需要解决的问题会有所不同。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移动游戏市场，在持续近9个月的版号限制下，2018年下半年游戏市场增长趋缓，下载量及用户支出大幅减少，增长仅有4%。这符合预期，市场不再高歌猛进，增速远比同期的其他地区要低，除去大厂的影响后，“寒冬”名副其实。

　　戴彬认为，在中国游戏市场放缓的三年中，体现了市场从一个增量的、有巨大用户红利的市场，向一个存量市场转化的过程，这种转变在中国尤其迅速。叠加版号影响后，最终造成了4%的增长数字。

　　轻松增长的好日子很可能不再有了。“在过去几年，我们见证了很多行业、企业的爆发式增长，以及资本市场的大量关注。这个增长来得也比较容易，但是增长到了现在，或者往后看一两年，我认为更多的是挑战我们从业的企业是否真正能够给出比较长远的价值，对于大众来说也是这样，对于企业的服务更是这样。”戴彬说，“我们看到一方面消费者的品位在变化，另外一方面也让我们看到以满足短期需求为出发点很难支撑企业的发展。”

　　以下是采访实录（经界面新闻整理编辑）：

　　界面：首先说说游戏，中国游戏用户支出报告上体现的增长数字是4%。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假设一下如果没有这个版号限制，国内移动游戏增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戴彬：我也同意移动游戏4%的增长确实是值得我们关注的。虽然4%是一个正增长的数字，但是如果和整体的经济，比如说拿GDP做一个基准，如果APP营收的增长低于GDP的话，我会感到担心。因为全球的增长在20%左右，全球GDP增长约为3%。这里面您提到版号的限制，我想这是其中挺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我们这个4%是游戏的部分，版号就是针对所有的游戏。

　　首先我们看一下2017年增长率，2017年相较于2016年中国iOS游戏用户支出的增长率为41%。再往前看，中国iOS经历了一个爆发式的增长，2016年增长147%。当然147%的增长不可能持续的，所以，我觉得2018年我们预期的数据区间肯定会低于2017年的增长率40%，但是高于GDP的数字，这是我们认为比较合理的一个点。

　　导致这个预估目前和结果4%的差距原因，其中一个就是版号的限制的方面。

　　另外，我觉得在这个增长率放缓的三年里面，其实也比较明显体现了中国的游戏市场从一个增量有巨大用户红利的市场在向一个存量市场转化的过程。这样的转化，也是一种成长，也是一种演变，是所有的市场都会经过的一个状态。只不过中国市场经历的速度非常快，这三年呈现三种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其次，我们也可以对比一下全球其他主要的市场。整个东亚，中日韩整体的游戏增长都不是特别的抢眼，日韩分别都是7%的营收的增长，是个位数。在全球几大营收排在前面的市场里面只有这三个市场是个位数的增长，其他大市场全都是两位数的增长，还有蛮多是20%是以上的，比如说美国有20%多，德国超过了30%。

　　我们周围的东南亚新兴市场也是普遍都有20%以上的增长。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一个就是看出来整个东亚，过去一直是一个大的市场，同时有比较高的增长率，可能东亚在阶段上来讲有更多的相似性。再一个，我们确实还是看到在欧美大市场的增长率更高。另外，东南亚的新兴市场在营收方面仍然是有相对比较高的增长速度。

　　和全球其他较大应用市场相比，首先中国或者再加上日韩市场，我认为是处于一个不同的状态和阶段。再一个，整体上全球的成熟应用市场其实在全球GDP增长不是很快的情况下，还是可以维持一个两位数以上，甚至是20%以上的增长速度。

　　再说回到版号的事情，去年确实在版号的影响下，很多企业在考虑我要看海外的机会，刚才讲到2018年海外iOS应用市场的增长速度确实是高于国内iOS增长速度。我们也顺着这个思路看了一下，全球游戏发行商是怎样在推动全球应用商店整体20%的增长速度。

　　2018年全球的新上线的游戏，我们主要是看相对头部的，营收在全球前1000名的。全球来看大概有150款新上线的游戏能够排到全球整个营收前1000里面。

　　进而我就好奇说中国有多少，会不会很少？甚至没有？后来，我数了一下发现还是有点让我吃惊，中国的营收前1000，当然中国前1000的营收相对要低一些，但是中国iOS市场营收前1000的游戏里面有大概300款是2018年新游戏。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的游戏厂商，在本土推出新产品的速度仍然是高于全球的水平。

　　当然，这300款新游戏也同样面临监管的风险，或者说监管也在逐步完善当中，所以有一些游戏是被移出了，后来就被苹果从商店移出来了，大概有80款。就算移掉这80款，去年一年也有220款左右新上线，而且还在运营的一些，因为版号虽然暂停，但是还是有一些之前已经申请下来的版号，它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中国企业更新产品的速度，在全球是非常高的。

　　另外一点，我比较了一下2017年，但是我们没有看得那么细，是不是也有一些游戏后期被应用商店移出，因为时间比较久了。我们单纯数了一下2017年全年中国市场营收前1000游戏里面的新游戏，有470款。确实2018年稍后降低，但是并不是说版号就完全让新游戏没有办法上线。特别是对于头部的前1000游戏的影响是有，但是并不是一个完全造成游戏发行中止的影响。

　　我觉得这个也让我们看到中国市场确实进入了一个存量市场，因为虽然还是有新的游戏进来，但新的游戏进来之后没有拉动整体的游戏市场增长，你看200多款新游戏上线了我们为什么还是只有4%的增长呢？虽然版号有限制，但是版号不是唯一带来营收增长下降的原因。我们整体市场阶段进入了存量市场这样的事实其实也是导致我们的增长没有2017年那么快的原因。

　　所以，进入存量市场之后，大家关注的重点就会不一样。增量市场绝大多数的游戏厂商重点都放在拉新客户，因为有大量的新客户可以让我们去服务。存量市场肯定就不能是新客户了，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新客户。

　　我认为是两点重点。第一，我既有客户的忠诚度，我怎么能够长时间的留住客户。第二，没有任何一个APP可以永远留住他的用户。

　　所以需要非常密切关注用户的流向，用户怎么从一个APP转到另外一个APP，或者另外一款游戏。我们要理解用户喜好的变化，或者说他花时间在不同的服务上面，不同的游戏上面的转变，所以这也体现了未来数据分析为什么会更加重要，数据分析可以让我们更早、更精准地去把握一个存量市场里面用户的关注度的变化。

　　界面：过去一年不管是公众，还是监管层面对隐私都格外关注。海外方面，包括Facebook、谷歌，Twitter隐私争议还蛮大的，监管层面欧盟也提出了GDPR，从移动互联网层面隐私也涉及到一个主要的来源就是广告收入。您如何看待公众隐私和广告的关系，以括隐私保护的增强未来可能会影响广告收入的问题？

　　戴彬：整个2018年对于用户信息，用户隐私的关注，我觉得力度来得还是挺突然的，可能在此之前大家都不会意识到突然有这么强的政府监管下来。但是从整个2018年来看，我认为接下来监管对于用户隐私的这种关注程度未来一两年内不会有一个逆转的情况。对我们行业来讲，企业基本上没有太多的选择，没有办法报太多希望说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是不是会不一样。我认为这个情况发生了就是这样子，对于我们来讲，我们要适应这种变化。

　　我们在过去一年也确实看到了很多出海的企业，特别是在欧洲，或者说欧美有部署的企业，他们确实花了很大的精力在合规，在符合监管要求方面做了很多投入。我觉得这个是非常明智的一个做法。

　　对于整个行业来讲，我认为首先从两个方面，一个是监管方，再一个就是企业行业。从监管方来讲他们也是面临挑战的，他们意识到民众，因为监管出来做这件事情说明民众有需求，从政府角度有需求。对于监管方来说，他们需要去跟进对于最新的这些互联网科技，互联网广告等等这些行业技术还有一些隐私数据各方面最新的情况。从而做出最为合理的监管的政策。

　　对于我们的行业和企业来讲，首先确实是要顺应这个方向。我认为，其实对于任何一个企业来讲都可以选择短期的快速增长，或者是说长期的发展。当监管非常弱的时候，企业会很容易选择短期快速增长，因为机会摆在那里，没有太多的监管。当监管一旦严格之后，我认为真正会成功的企业是那些选择放弃一些短期的增长，选择长期发展的企业。也就是说在短期需要有更多的投入，需要放弃掉一些商业机会。但是，在比较强的监管条件之下，这些企业是可以长期存在的企业。

　　界面：宏观经济因素来看，包括风险投资缩减，贸易紧张，以及消费需求对于移动互联网影响是否有所体现？

　　戴彬：我这样来看这个问题。我觉得整个移动互联网是整个宏观经济其中的组成部分。而且它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整个宏观经济的增长，因为这个增长远远是高于GDP的水平，比很多传统行业增长速度要快得多。所以我觉得虽然整个2018年大家会感觉到特别是到了下半年，有越来越多经济下行的压力，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需要有一些行业有比较好的增长前景。

　　说到风险投资，为什么大家觉得投资遇冷，我的观点是投资遇冷不见得是因为整个宏观经济表现没有那么好，所以我的投资变得更加保守，甚至对于互联网的投资也变得保守。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方面的原因，但是更主要方面的原因是投资的资本对于互联网本身怎么看。

　　我觉得，重点在于说我们能不能看到增长的机会，或者说互联网产业是不是可以持续地寻找下一个增长点。跟互联网结合度特别高，特别适合用互联网解决地问题的机会可能不像互联网发展初期那么多。当一个行业逐渐发展的时候，首先它会做最容易做的这些领域，逐渐往外扩展。越往外扩展，它的扩张速度可能会比较慢，因为它要跨越的一些障碍会更难一些。我觉得这是任何一个行业，或者一个经济增长的时候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所以说对资本来讲在初期看到一个巨大的潜力，快速增长肯定是非常积极的投入。到了中周期之后大家就会谨慎一些，所以真正让他们兴奋的那些项目肯定没有初期那么多。我觉得关键还是互联网本身，就是我们从业的企业，或者说创业的人，是不是可以持续的去挖掘增长的机会。在挖掘过程当中，我们对自己的期待，或者我们对业务的期待不能像初期那样，一定要有一个快速的增长，三倍、五倍的增长，而是我需要相对更多一点的时间和耐心去解决一个有价值，但是比较困难的问题。

　　界面：您作为一个长期的移动互联网的观察者，能否能做一个预测，下一个移动互联网可能出现的机会是在哪个方面？

　　戴彬：这个是我们经常在想，大家也经常交流的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看一下整个互联网的发展，它在初期的时候，大多数快速增长都是解决一些线上的需求，包括娱乐、游戏，或者说其他的一些APP，以及社交。这些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讲，是特别适合用互联网来满足用户的需求的层面。它的增长也是最快速的，也培育出来像腾讯，Google，Facebook这样的巨头。

　　另外一层我认为，从线上到线下即O2O方面，我们解决了零售问题，电商的问题，解决了出行的问题，解决了购物、外卖、餐饮的问题。但是我们看到，当互联网在进入这些领域的时候，其实它的扩张速度相对来说没有线上那么快。因为它需要做线下的整合，需要深入到，融合到其他的行业里面去。但是刚才讲的这些也是非常适合互联网去改造的这些行业。所以这个我们来做了，接下来会怎么样？接下来我觉得是我们可以期待的几方面。

　　一个是对于商业模式的一些变化，或者是改进。这个可能相对来说是叠加式的，比如说，我们刚刚也提到全球的非游戏营收的增长是高过了游戏，虽然游戏还是占大头的。那么非游戏增长里面很大一块就是来自于订阅模式的增长，这些模式出现也蛮早了。苹果谷歌应用商店也给出了好的政策，开始的时候主要是音视频应用来做。从去年我们看到各种各样的APP，都尝试用订阅模式，而且都被证明是可行的。所以这种来自于商业模式调整的增量的增长，我认为可能我们还可以有所期待。

　　再一个，我认为更难一些，也许需要时间更长一点的就是互联网怎样去融入更传统的一些行业去改造他们。我们现在讲的都是2C的领域，我们2C的领域被互联网改造的社交、娱乐、零售、电商、出行，就是消费者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哪些大的产业还在以一种非常传统的方式运作呢？比如教育、医疗行业，这些对于普通消费者来说仍然是一个很大的一些支出，或者说本身它代表了一个比较大的商业。那么，互联网对它的渗透还是比较有限的，虽然现在做教育的有了，比如说英语培训、医疗方面的应用。但是我认为移动互联网对这些行业的渗透还是一个非常边缘化的状态，整个教育产业，整个医疗产业还有其他的传统行业，我认为他们还是处于一个和互联网结合度很低的状态。但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去做呢？它确实进入的门槛很高，它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跨越的障碍要多很多。但是不代表没有机会。

　　界面：苹果其实近期向投资者发布了一个财报预警，其实装机量对一个应用生态来说是很重要的因素。如果说发布了财报预警之后，应用端是否有所感知呢？然后当您看装机量比例出现iOS，装机量比例出现停滞或者是下降，iOS生态是否依然足够强壮，从目前来看未来iOS、安卓生态会不会就一个转折性的变化？

　　戴彬：这是一个很关键，非常根本的一个问题。因为iOS是整个应用生态系统的创立者。在我看来，苹果发布财报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整个APP经济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影响，主要还是对于资本市场，对于投资机构，或者说对于它的股票等等的影响比较大一些。为什么对于开发者，或者说对于互联网公司没有大的影响呢？因为它其实只是反映了一个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对于投资机构来讲，对于公众来讲我们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是我们的APP经济本身是在这个里面的，它发布不发布这个财报，不会影响到苹果的装机量到底是多少，或者它的出货量到底是多少，或者说整个设备受欢迎度在中国是什么情况。他只不过说让大家知道了，但是他在说之前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认为这个也是告诉我们中国确实在进入存量市场。存量市场不代表没有增长，设备没有增长，但是我们在通过设备给用户提供的服务，以及这里面其他的量其实还可以增长，就看我们有没有解决一个新的问题，或者说有没有带来新的价值。我觉得这是一个更加关键的点。

　　说回到iOS，如果它的装机比例停滞，它是不是还是很强壮的生态系统，我觉得目前它绝对还是一个非常强壮的生态系统。首先它代表了高端用户。其实用iOS设备是对于发行商来讲非常容易，非常方便的区分用户的方法。哪怕印度市场的iOS用户群体单拎出来也是表现出来一个成熟市场、发达国家市场用户群体的表现。所以我觉得iOS天生的这样一种特性导致了说它仍然是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市场，至少在中短期内不会失去对整个市场强有力的影响的地位。

　　那未来iOS和安卓会不会有一个转折性的变化？我们也看到安卓一直也有高端的厂商、高端的机型。之前三星和苹果他们是在高端机型上有一些竞争。最近华为在高端机型的表现也让我们看到说，它也占据了一些高端的用户市场份额。我觉得倒不见得说我们会看到一个转折性的变化，但是市场会变得更加的复杂，更加丰富。

　　界面：科技公司现在强调产业互联网，如果应用经济的角度来说，会带来哪些变化？

　　戴彬：这个也是一个很好的话题，刚才我们说的机会都是在2C的角度，2C的角度做差不多了，其实2B是可以考虑的。为什么2B现在在考虑，而没有在快速增长的时候是因为2B要更难一些，2B产业互联网需要解决很多的问题，需要改动一些生产流程，需要去整合另外一个生态系统里面的这些企业、公司、或者产业链上的环节，所以这个本身是比较难的。而且这种营收的产生更多的不是来于用户，或者社会上的潮流，2B产业的转变阻力就会比2C大很多，所以这是现在才开始发生的一件事情，而且对为这个产业提供服务的互联网企业的要求会更高。

　　另外一点，我认为对于目标的选择也很重要。两个方面，一个方面就是这个行业本身对于互联网的技术的结合的程度是不是足够高，我们互联网技术是不是能够比较直接地去解决他们的一些问题。第二点，行业本身是否有意愿做出一些转变，他们是否有一些动力，他们有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借助互联网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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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张粉霞 实习生：李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