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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行与单薄--读《无知者无畏》

http://edu.sina.com.cn 2000/05/25  旌旗网上书店

  何东

  王朔本人和他写的书,现在都快成了一件很难让别人插嘴评说的事儿。夸他?他说自己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夸他,而更兴奋于阅读那些使劲骂他的文章。可你要是真抢开了臭骂王朔,又怎能敌得过他那一篇《我看王朔》对自己的扒皮抽盘?所以现在更有人说:反正王朔现在已经练就了"金钟罩",风雨不透早把自己彻底遮挡得严严实实。

  坦白讲,我一向都是王朔最忠实的拥趸者。照王朔自己说话的路子:如果全国下令追星,他就追阿城;而要是我接到同样的命令,就肯定策马扬鞭玩命去追他王朔。因为这十来年心里就最好他那一口,所以每见其书其文出版,先是着急上火去抢购,然后没有一回是看一遍就拉倒,之后肯定还要专腾工夫二读三读,直到能记住其中许多句式和意思这才算黑体。读王朔的书,听王朔的话,照王朔的句式再和朋友瞎"喷",现在已经成了我业余的三大爱好。此外我还在王朔"老师"那里讨亚口很坏的习惯:见人无论年老年少,只要心里想和谁拉开距离,就点冲人家叫"X老师"。

  这回看《无知者无畏》还是依然照旧。第一遍是看了个通宵没睡,读到爽口会心之处,还半夜里一个人哈哈春夏秋冬。依我所感,只要心态正常的读者,有谁能扛得住王朔那"票房毒药"一样的天赋语言魅力?包括他对人、对事、对社会、对文化,凡平常思者写家都以为道理该到此当止处,王朔却一定偏偏能用完全出人意料的精彩文字,告诉你任何道理都很可怀疑并非就一定该此当止了。比如这本随笔集里他打头的那篇《我看大众文化港台文化及其他》,从20年前中国人穿喇叭裤开始说,又扯到第五代导演、再接到电视剧《渴望》,一路拉杂着各种都是他亲身参与过的影视、文化事件,最后再弯弓搭箭直指个别大学教授及著名学者,一下就刺中了他们与港台、大众文化热烈拥抱投桃报李的要害所在,而且洋洋几迈出字一篇宏文更一气呵成。虽然并无某种学理文章那种"新八股"的晦涩包装,却堪称是近年来难见的一篇生动活泼又鞭辟入里的出色学理文章。此文我三遍细读,仍然心有惊涛拍岸之感,而且发现就他王朔在文学与影视之间这来来回回一番胡乱闯荡,竟然已孤身独行将这20年来整个大众文化都给覆盖了。此外由这一篇文字更不难看出王朔对鲁迅的某种承继,尽管他老假装对鲁迅文章了颇有微词,但只说行文单打独斗的"逆行"风格,我们仍然能在他们二者之间找到某种心领神会之处,在读王朔这本书的整个过程中,我脑子里始终有个奇怪意象反复出现而且挥之不去:那就是王朔从斜刺里驾着一辆文字"装甲车",然后就在北京文化的"二环三环马路"上突然掉头逆行而且面对种种惊恐、衰弱的面孔和心态,就一路横溃直撞下去,直到把其他文化车主全弄得人仰马翻他才算心里落一踏实。

  可能就因为这篇打头文章分量太一头沉了,所以此书其后的文章就一下显得有些单薄力绌了。《我看王朔》从表面看他对"自我"解剖也算够深够银了吧?甚至连特迷他的读者,最初在报上一见这篇文章的摘登,还跳着脚质问是谁下手这么毒糟蹋王朔?可这其实恰恰又中了他的奸计,王朔一向的战略、战术,就是绷紧了短裤先把害羞处遮挡严实,然后再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脯把浑身裸给你看。《我看老舍》明显是鸡蛋里挑骨头,为找毛病而下药,虽然就算他生肖属狗,眼里看谁都低也真让他挑出不少明显破绽,但那篇文章写得又别扭又矫情,显而易见是有意而为之。《我看金庸》就说王朔不敬奉专靠"武打"起家的金老头子为"文学大师",但整篇文字却写得即单薄又以偏概全,纯粹也就只能当一篇行文粗糙的杂文看看。

  再这后"我读"、"我感",占了全书好大篇幅,其中不少文章虽然语言比照他过去写小说确有明显长进,而且是口语、书面语、家常平常话杂烩得水乳交融,更让人读起来满是口腔快感,可要真往瓷实里再细琢磨,内容却水得一塌糊涂,什么短序、随感、杂笔,全划拉划拉全囫轮收进一筐,就像是明里说要请大家吃饭,暗里却什么"下水"、"杂碎"全端上台面来了,这就颇有睚急赤白脸蒙大伙掏钱卖他的字号和招牌了。尤其"我答"中那几篇,《鸟儿问答》一篇是自说自话做作得让我都替他脸红。

  就算王朔头一回出版随笔集,不能和他出小说相提并论,但我想如果他下回再卖这种杂色,也应该把"活儿"绑得结实些再出手拍卖,别真跟撂地说相声卖艺一样,就为卖一口漂亮的表面语言混版税,也等于闪了许多像我这样多年的忠实老读者。

  尽管此前他那本新小说《看上去很美》,也就只写出了6分成色,但在其文字背后已经透出的那种精神犹豫,那种直往内心而去的沉郁忧美,本来都预示着"王老师"很可能要在另一个高度上,"内向"沉淀出几部"最损也得是《飘》"的另类小说来。但从《无知者无畏》的仓促出版又让人不难察觉,"王老师"又有点像刚递度出家的小尼姑,一时"满园春色关不住",他又开始抡刀动斧,很"外向"地趟回到当初的文字老路上去了,骨子里却并没能拦搂出什么地道货色来。固然现在也有无数喜欢王朔的读者在为他大声叫好,说"王朔还是王朔,他又写回来了"。但仍然因袭过去就真是他心里想要的吗?我劝王朔,还是再去美发厅再刮个青皮秃瓢,还是把自己再关回"庵"里,好好憋你后面那几部长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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