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醒龙

　　一头四岁以上，体重五百六十公斤的公牛从敞开的铁门里狂奔而出，几个手持红布的引斗手迎上去，轮番引逗公牛，消耗公牛的蛮劲。三番五次之后，一匹披着铠甲的马，驮着一位长矛手出现在公牛面前。长矛手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然后用手中的长矛对准公牛的肩胛作猛烈的一击。在长矛手之后出场的是副斗手。副斗手连续三次，每次要将两只花镖插在公牛身上。位置依然是肩胛处。做完这些叫做放血的准备之后，真正的斗牛士——主斗手才进场。在极力炫耀自己的孔武之后，主斗手还是选择肩胛处，将一只剑深深地刺进公牛的体内，然后伸出手指，读着秒，等待公牛訇然倒地，等待与足球场一般大小的斗牛场上传来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这样的情景是我在等着看比利时人与瑞典人的揭幕战之前，从电视里看到的。从前通过各种方式也曾对西班牙斗牛有所了解，虽然如此，在看了西班牙斗牛大赛全过程的现场直播后，我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要命的是，解说员还特意提到，主斗手最后使用的剑是带着弯头的，主斗手要在剑刺进公牛的身子后，顺势拧一把，让弯头划破公牛的心脏！

　　好不容易等来真正的足球，心思却难以集中足球的赛场上。

　　人的进化是从杀戳起家的。我们的祖宗将别的生物击毙，先是茹毛饮血的生吃，后来发展到用火烤熟了再吃。尽管现在的饮食方式越来越艺术，可本质却没有改变。就像战争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憎恨，但在别的方面，人们越来越看重对手以及与对手交手和交易时的胜负成败。从这一点上看，我们根本不用担心球市的衰落凋零。人的杀戳之意永远不会退化，它只是藏在人的灵魂最黑暗的地方。只要一有气候，它就会跳出来大事张扬。在现阶段，足球场就是合理合法地展示人们潜意识中的杀戳之意的最佳场所。

　　场上的两个对手越强，拼争得越激烈，看的人就会觉得越过瘾。这正是比利时人与瑞典人一上来就大肆对攻，人们在出乎意料之时忍不住声叫好的原因。瑞典人的足球我们不能说是很了解，但他们在乒乓球上的凶狠我们早就领教过。比利时人这几年少在国际赛场上露面，他们顶着“红魔”的昵称，注定也不是善良之辈。两相攻击之下，球场上如雷鸣电闪山崩地裂，想歪拧着说不过瘾都不好意思。真正的西班牙人还没露面，比利时人和瑞典人就将斗牛场上的强暴壮烈出演得淋漓尽致。

　　瑞典人被屠得无话可说，谁叫他们的角比比利时人的剑钝几分哩！

　　话说回来，强强之间要真正对话才会激动人心。公牛是学不了人的一些套路的，况且公牛最终的命运是难逃一死，它不奋力更待何时！所以一代代公牛与斗牛士之间的决战从来都是如火如荼。足球是人与人之间的事，要做到这一点是不容易的。因为人与人之间就算是没有猫腻，也难保没有无语自通的默契。从这一点来看，人喜欢决斗也是情有可原的。比利时人和瑞典人大概在认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斗牛士之际，又暗自思忖自己也有可能是公牛。他们都在使着斗牛士的技巧，又都在用着公牛的力气。虽然终有一方訇然倒地，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因为他们在球场上的每一脚都是这场决斗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