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洁

　　张嘴便夹几个洋字儿，早就有人拆穿西洋镜--半桶水，啷啷响。真正剑桥哈佛回来的，洋文臻上乘是因为中文水准佳，何须壮胆哉？

　　当然，洋字泛滥若水银泻地，未必就扣得上“崇洋”帽子。比方说，北京《连环画报》创刊半世纪；人近老年，每一页下方竟也很青春地，印上Pictures stories了。什麽“外国插图作品选”、“欣赏与交流”，皆以洋文助威--我想是因为销路问题，争取城市年轻人吧？七月号以来，他们每月以二十几页大篇幅，翻译引入法国著名政治特工故事集《十三》，尤其有眼光。问题是中国“连迷”们，始终不知道这套已出到十几集的连环图，脚本谁写的？插图家法文叫什麽？连原作题目《Ⅷ》也欠奉。

　　彷佛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洋字崇拜”的尴尬。

　　负责海外宣传的华文报，天天刊登《我de洋丈夫》一类大标题。“的”当然不如de洋气--尽管只是汉语拼音。奈何真要用起法文介词de来，马上就露馅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近年来推出“海派作家精品选，实乃读书人福音。新感觉派才子刘呐鸥笔下男女，个个满嘴洋字眼。短篇小说《流》，纺织工厂少爷最爱处女酥胸，所谓眼睛的盛宴d皴ner de luxe也。可惜印出来，十一个字母，错了三个；de颠倒成ed，竟没有一个编辑校对出来。

　　嗯，中国摩登都市人，并不是那麽容易做的，“新都市小说”代言人卫慧，惯於在脱衣与两次交媾之间，烟圈似地喷出一串串洋文--不，只是英文而已。他们这一代，毕竟不似二三十年代黎烈文、戴望舒，连刘呐鸥，也在复旦大学法文系插过班的。

　　《上海宝贝》写德国情人做爱，“利索地脱下ck内裤”；一如七十年前，刘呐鸥写nuit espaqnole香水。然而老一辈洋场文人，假设读者也是洋场都市人，没有任何洋文须附加中译。

　　卫慧小姐的上海滩呢，到底还只具“一眼眼”的摩登恣态。描写她打滚其中的物欲世界，pure message是什麽？她的读者看不懂，得用括号注释“纯按摩”。口头禅enjoy，香港三岁娃娃也会说--《上海宝贝》很神气地，告诉你这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