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说法：多办一所工读学校，就可以少办一所监狱。工读学校何以有这样的神通？且让我们来解读解读。

　　在古代，许多人相信生命轮回，故有“三生”之说，即前生、今生、来生；为求幸福美满的来生，一些虔诚者不免做一些修桥补路、怜贫惜老等积“阴功”的慈悲事。到了现代，都“唯物”了，很少有人再相信有什么“因果报应”，甚至那些专做坑蒙拐骗、奸淫烧杀等亏心事的恶棍，亦不用再为夜半“鬼敲门”而忧心忡忡了。

　　不过，在我看来，一种存在于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因果报应”依然存在。譬如这些不得已进入工读学校的学生，他们的种种毛病，我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他们的父母当初没有为他们创造凝结成“冰”的充分条件，这些坚“冰”如何会送到专门的学校由专门的教师去“融化”！

　　我由衷钦佩这些融化坚冰的老师。但足以毕其功于一役吗？总要回家的，总要回到原有的生活环境中---父母整日价污言秽语、动辄拳脚棍棒，孩子怎么可能言行文明、拥有健康的灵魂？父母不思进取、好逸恶劳，还指望孩子学海苦读，头悬梁锥刺股？父母行为不检、淫逸放荡，孩子可能出污泥而不染？……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因为学习不好，终日生活在父亲的詈骂之中，而且总是被毒打。祖父母极怜爱她，于是她总是满腔仇恨地要求着：“下次××(她爸爸的名字)打我，你们告诉公安局，把他抓去枪崩了。”亲耳听见这些话，我着实感到悲哀：孩子的心灵已经被彻底戕害了，笼罩在如此沉重的阴影之下，她已不大可能享有一个健康快乐的人生；至于爱着女儿但却简单粗暴的父亲，孩子才这么小就已经开始收获他的报应。我甚至想着：等他将来年老体衰需要女儿照顾的时候，他得到的会是什么呢？自然，孩子染上种种坏毛病，全一股脑地将责任推到父母头上并不公正。只是想建议做父母的，多尽尽自己的本分，别到了孩子不得不送到工读学校去时才觉悟。况且，工读学校学位有限呀！至于，新穗学校老师们的“独门绝招”，则不妨借鉴借鉴。

　　这里军事化管理文／谭亦芳钟敏图／刘力勤看似轻松随意的聊天，其实对老师而言，可谓煞费苦心。

　　这所学校只招收男生，而且只开设了初中部，却有不少家长迫切地想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学校现有104名学生，据说在同类学校已是全国之最。在北京、上海和广东省内其它同类型的学校，学生通常只有几十个，或者十几个、几个，甚至连续两年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学校，别的学校招生时择优录取，它却择劣录取；别的学校把教学楼、办公楼和宿舍楼分开，而它的一个班就占据一层楼，课室、学生活动室、教师办公室、学生宿舍、教官值班室和卫生间一溜排开。楼层之间有牢固的铁门相隔，而且所有的窗户都安上了结实的防盗网，在发起全面拆除防盗网行动的今日羊城，它可能仍有特权不拆。它是一所学校，却有常驻公安，有警车。

　　这里的学生与众不同，有不少人进校的时候很“神气”，有警车护送，但有的双手却被手铐铐住，有的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夹着；还有一些学生是被他们的父母“骗”进来的，来之前他们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学校。

　　这里的教师与众不同，他们有文有武，文的称老师，几乎百分之百是大学生，还有一个硕士；武的称教官，全部来自正规野战军的退役士兵，其中有一个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二等功臣。这里一个班26个学生，配四位老师(其中有一名是女老师)和一个教官，在教授文化课的同时，常年对学生进行军事化管理。学生们一天24小时无论吃喝拉撒，都处在至少一名老师和一名教官的视线范围内。

　　这里的学习生活也与众不同，大多数学生上课时基本上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却能保持安静、良好的秩序；最近有两个学生入了团，就好像中了大奖一样引起轰动；周末放假回家被学生视为最高奖赏，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不准放假……这就是新穗学校---广州市惟一的一所工读学校，专门接收问题学生和边缘学生，将犯罪的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许多普通学校难教、家庭难管的广州市城区中学生留原学籍在新穗借读，新穗实行的是半军事化、寄宿制开放型管理。

　　真是乖乖仔？

　　当我们在走廊上与老师们交谈时，来来往往的孩子不时冲我们微笑，点头，问好声不绝于耳。许多孩子的长相俊秀，彬彬有礼，一副标准的乖乖仔模样。

　　他们中有真正的乖乖仔，如阿欣和阿闻，是新穗首批发展的团员。“做梦也没想到能入团，还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学生是没机会的。”他俩兴奋地说。阿闻是因长期逃学被父母送进来，而阿欣为打游戏机勒索过同学。“以前父母就是‘烦’的代名词，一说就顶撞，就出走，去找社会上的朋友。在新穗呆了一段时间后，放假回家，才发现自己以前真傻，不珍惜、不了解父母的苦心。我现在彻底和那些猪朋狗友划清界限，我想继续读高中，希望有机会读大学。”初二的阿欣说。

　　有的乖乖仔却只是个样子。小天17岁了，可看上去最多只有13岁，笑起来像个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的富家子。他被老师们称为“独立生活能力最强的一个学生”，当然靠的是非法手段。他创下的最高纪录是外逃两个月，身无分文在街头、在天桥底下混，最后自动回到了新穗，因为“在外面呆腻了”。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生哥说起小天来也哭笑不得：“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惹事生非，挑你最不爱听的话来刺激你，你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那么矮小，胜之不武嘛。”至于小天为什么老是不发育，他的班主任老师说：“他在外面受的伤太多了，内伤、外伤都有，你也知道人们抓到小偷后会是怎样的情景，而小天最喜欢小偷小摸。”看着小天在走廊跑来跑去，一会儿帮老师打开水，一会儿张罗着去打球的快活样儿，我们想，不知他是否晓得人们在为他心痛，为他惋惜呢？

　　不一样的家长

　　老师们说起了黑仔的家庭。

　　据叶老师说，黑仔的父亲原是个屠夫。从小黑仔一做错事，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大脚踹过去，看见儿子跌倒了，还要再过去踩多两脚。老师们记忆犹新的是，黑仔父亲第一次来学校探黑仔是骑着摩托车来的；第二次便开了部小车来，身后跟着四个“马仔”，每人拿一部手机，却个个穿一双拖鞋。粗鲁归粗鲁，黑仔的父亲却晓得：“黑仔在你们这里，我生意都好多了。”所以他在黑仔的教育上跟学校配合得还不错。

　　比起黑仔来，来自单亲家庭的小山受到的“关爱”要多得多，但这份“关爱”反而害了他。小山曾在深圳的一所工读学校就读，当他母亲得知他想逃跑时，便帮他制订了一个周详的计划，还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草棚准备了钱、食物以及路线示意图，帮助小山成功出逃。

　　小新入读新穗后，有一天深更半夜撬开老师的办公室偷烟抽，被教官发现，黑暗中用拖鞋打了他一下。小新的母亲知道此事后，找学校大吵大闹，从此拒交每月仅数百元的伙食费，使小新成为新穗惟一一个由教委出钱供读的学生。结果，小新身上的毛病一犯再犯。小新的父亲也在不自觉地和学校唱了“对台戏”。小新入读时烟瘾很大，在学校一度成功戒烟。可放假回家，父亲一见他话还没说就先递上一支烟，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使老师们多日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小新离开新穗后，不久因盗窃摩托车被拘留。

　　小石的父母早年离异，母亲是个富婆，对儿子特别宠爱，经常当着孩子的面与情夫厮混。14岁的小石在母亲情夫的教唆下，放假期间与女朋友发生了关系。回新穗后，同学们吓他说这么小就有这种事会死掉的，小石后悔不迭……现在，每天都有家长打电话到校长室，希望新穗能够接收自己的孩子，有家长甚至声泪俱下地跪求。但当孩子真的入读新穗后，有的家长如扔包袱一样，很少露面；有的则一味纵容孩子，毁掉了学校和老师们的辛苦，也毁掉了自己的孩子。老师们说，其实最难的不是怎样在学校管好孩子，而是怎样得到家长们的配合，在家庭也管好孩子。

　　得意门生

　　据叶老师说，目前在读的孩子算很“乖”了。学校创建之初迎来的第一批学生共18个，其中有13个是公安局用警车送来的，有1个是市领导批条子进来的。“这18个学生那才叫古灵精怪，无奇不有，堪称18金刚。”黑仔就是这“18金刚”中名气最响的一个。

　　能进工读学校的孩子几乎每人都曾在原校“独霸一方”。黑仔读初一时，已令高三的学生闻风丧胆，打架、斗殴、勒索……黑仔样样俱全。他的大名甚至传遍全区的中小学校，原校同学更是“谈黑色变”。一次，黑仔命令一个路过他面前的高二学生把手伸到开水器下，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同学竟然不敢不从，结果手上的皮都烫掉了。

　　黑仔刚进新穗时只有十四五岁，身高不过1米55，却是被四名警察用警车送进来的。那一天他双手被铐在车后仍大吵大闹，又跳又蹦，而且一下车就想溜。一位老师给他端来水和面包，他毫不领情，继续破口大骂。叶老师干脆就把水倒掉，把面包扔得远远的，开始一言不发地“欣赏”黑仔的表演。几个小时后，声嘶力竭的黑仔终于安静下来，要求喝水吃饭。

　　在新穗，黑仔是第一个绝食的学生，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式。叶老师说，你真的不想吃饭也行，但你必须写下保证书来，保证你三天三夜不吃一粒米，做不到的话，1个月甭想放假。黑仔写了保证书，可当晚就主动找到叶老师，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饿得受不了了。

　　经过这两件事后，黑仔反倒对叶老师敬佩起来，他开始听话了。可当他看到别的家长纷纷来看孩子，惟独不见自己的父母时，又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在学校再三督促下，黑仔父母终于出现在新穗。黑仔当时都快哭了。看到黑仔激动的样子，老师们说，这孩子还有救。谁也想不到的是，黑仔竟然成为第一批放假的同学，他还提早了三四个小时回校。为了多休假，黑仔拚命争取表现好，渐渐地，他身上的坏毛病减少了。

　　黑仔现在是一家肉联厂的质检员，据说那家肉联厂是他父亲开的。“最起码，他现在不会再跟别人寻衅打架了。”叶老师的神情中，颇有一点儿把黑仔当成得意门生的意思。

　　围墙内外

　　新穗学校位于广州石榴岗一带。在公共汽车站兜客的摩托仔个个心知肚明，因为几乎每天都有几个面带愁容的中年人要搭他们的车去新穗学校，而学校的大铁门任何时候都是锁着的，这些中年人出出进进都要登记。节假日，也有不少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半大小子从学校走出来，搭车到市中心去，他们的笑容还很稚气，可神态举止中有种特殊的东西，让摩托仔不敢轻易要他们的高价。

　　所以，我们还是非常顺利就找到了新穗学校。

　　更幸运的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位老师就非常健谈。这位老师姓叶，一望即知是客家人，他一边用一只茶渍斑斑的大肚茶杯不停地喝茶，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谈起他的学生们，尽管他告诉我们的故事一点儿也不轻松。

　　“其实我们学校的围墙一点儿也不高，呶，你瞧，比旁边的那所普通中学的围墙还低呢。”叶老师边说边指指点点。说老实话，新穗的围墙的确比我们想象的矮得多。即使如此，要想赤手空拳越墙而过也非易事。紧接着，叶老师就告诉我们：“任何一所工读学校，都有学生想逃跑。”新穗就曾有四五个学生尝试过逃跑，有一个刚翻过围墙就脚软了，有两个躲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很快就被老师们发现了。成功逃跑的只有两个。“所谓成功，是指他跑出我们学校可以控制的范围。”这两个中，有一个其实已经被叶老师骑摩托车追上了，可叶老师一个人连拉都拉不住他，“他双臂一用劲我就得松手，他的力气可大啦！”叶老师随即解释说，学校怕的不是别的，主要担心逃跑的学生因身上没钱而在当地作案，危害一方民众。

　　“我们学校不仅围墙很矮，而且没有一副手铐，也没有一支警棍。”叶老师不紧不慢地说。

　　老师的功夫与绝招

　　要在新穗当老师，首先得有“先知先觉功”---在学生来之前就将他们的档案看个滚瓜烂熟，一见人就能叫出名字，讲出他的情况，给学生一个下马威：“我的事原来他全知道！”；其次要有“念经功”----给犯错的学生上思想教育课，一唠叨就是几个小时，你累了我上，一张口都滔滔不绝，这一招尤其让那些捣蛋鬼害怕；还要有“跟班功”----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住在学校，值班时要24个小时和学生在一起，时时刻刻留意学生的情绪变化，保持高度警惕。

　　除了这些基本功外，老师们各有绝活，怪招频出。

　　“知彼而动”是叶老师的必杀技。叶老师自称精通好几个体系的黑话，那些小家伙们想搞什么鬼都瞒不过他。“约法三章，先礼后兵。”则是叶老师的另一撒手锏。有一次，暨大的学生来新穗踢球，黑仔和其他同学看了心痒痒，强烈要求跟大学生们赛一场。叶老师答应了，同时提出自己也要上场，要求只许赢，不许输，输了的话每个学生就得打三下屁股。学生们答应了这“苛刻”的条件。结果，以1：6惨败。学生们个个自觉的撩起衣服，叶老师也真的在每人屁股上打了三下，不过教鞭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此学生们特别感激叶老师，叶老师一个人带他们外出参观、烧烤，他们也一切行动听指挥，乖得不得了。

　　周老师原先在一所高校任教，为了挑战自己，他选择到新穗任教。“生死两招”是周老师的独门招术。上个学期，任老师每天给学生们讲一种死法：烧死、饿死、雷劈死、病死、穷死、被人斩死、老死、病死等，讲各种人等的死，包括忠臣之死、奸人之死、英雄之死等。目的是告诉学生们，做坏事不得好死。但这个学期，周老师来了个180度大转变，开始跟同学们讲“生”，讲生活分三六九等，讲怎样生活才活得滋润，因为他发现，学生们大多不怕死。

　　新穗的4名女老师，都是大学毕业生。她们和男老师一样授课、值班，不过不值夜班，所有同学的零花钱都由她们统一管理，还包括许多琐碎的日常事务。事实上，这里的老师基本上都身兼数职，“没有足够的研究器材和设备，我们的工作有时就像算命先生，要靠猜，靠一些土方法。有些孩子患了心理疾病，在国外心理有问题有时要开药吃，可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叶老师说。

　　“大佬”生哥

　　下午4点正，正好轮到初三学生的第二课堂时间。学生们接二连三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喊“报告”，有的要拿棋盘，有的要拿篮球。一个高高瘦瘦的学生倚在窗台上跟叶老师打招呼，叶老师就把他叫进来跟我们聊。

　　叶老师介绍说，不知为什么，这个孩子仿佛天生具有“大佬”风度，一进来所有的同学都叫他生哥，就连老师有时也这么叫。其实他17岁，和同学们一般大。

　　生哥五官俊朗，说起话来非常老到。比如，问他是不是当了班干部，他就摇头叹道：“当班干最没瘾，到最后老师、同学两头讨骂。”问他毕业后的打算，他就“语重心长”道：“如今的世界，不读书不行，一定要读书。”倒是问他什么时候毕业，他的表情很雀跃：“还有14天，进入倒计时阶段啦！”生哥打算从新穗毕业后就去读职中，学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譬如调酒、汽车修理等。他告诉我们，希望将来可以和堂表兄弟们合股开一间酒吧，他又摇着头叹道：“做打工仔几时才能捱出头呀？”只有当问到生哥的家庭情况时，他的表情才有些黯然。母亲在他6岁时就病逝，父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至今没有再婚。我们问：“你父亲一直很疼你吧？”生哥垂下眼睛，小声说是。坐在一旁的叶老师笑嘻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老爸不要你啦，要给你找个新阿姨。”闻言生哥眉间的沮丧一扫而空，他也笑嘻嘻地回击：“你老爸才不要你呢。”随即正色道：“我老爸如果真要结婚，是很正常的，我不会有意见。”别看生哥现在讲起道理来一套套，他在进新穗前也是原学校里的“大哥大”，成天带着一班喽罗惹事生非。他那时总觉得自己未满18岁，犯点事儿也不至于被打靶，所以有恃无恐。我们问：“打架就不怕落下终身残疾吗？怎么事先不多想想呢？”生哥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他说：“要打架就不能多想，好多时候也不容你去想，要都想想架也就打不起来啦。”可进了新穗后，生哥发现强中自有强中手，就不再热衷于打架了。

　　生哥坦率地承认他已经有女朋友，每次放假两人都有见面。生哥从来不超假，因为按照学校规定，这次超了假，下次的假期就泡汤了。生哥觉得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