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在高校学费再次上涨的同时，国家助学贷款由四大银行全面推行，实行无担保(信用)贷款，简化贷款手续，扩大贷款对象范围，延长还贷日期，并由国家财政对贷款学生应承担的贷款利息给予50%的贴息，成为国家资助贫困学生的一项重要举措。3个月过去了，本报派记者前往全国12个省市的数十所高校对国家助学贷款的实施情况进行调查--

　　北京 11月24日

　　每当面临开学交学费，北京化工大学学生小赵的心情就非常压抑，今年遭遇大旱，内蒙古赤峰的家人和乡亲们都在吃救济粮，借不到钱。小赵去年入学时的学费3200元拖欠至今，本学年学费同样没着落。2000级新生的负担更重了，学费5000元，涨幅高达56%，该校申请助学贷款的701名大学生中，新生占了一半。

　　小赵每月的开销还不到150元，他一日三餐的食谱是：早上一碗稀饭、一块腐乳、一个鸡蛋共计0.62元，如果饿，鸡蛋改为一块饼，贵1角钱；午饭和晚饭一样，三两米饭0.60元、半份素菜0.90元，一般是茄子或土豆丝，喝免费的汤；在感觉肚子缺油、很难受的情况下，比如上完体育课，就打半份有肉的菜，1.90元，贵1元钱。这样，他每月还能省出几十元买书。

　　从学生的IC饭卡记录显示，像小赵这样生活的大学生并不罕见。据北京化工大学学生处副处长宋来新介绍，该校在校生7500人，近30%的学生月生活费低于180元，低于150元的特困生约占10%，主要来自农村和城市下岗家庭。

　　11月23日，小赵在礼堂与农业银行签定了借款合同，与700名家境贫寒的大学同学一起，贷到国家助学贷款。

　　小赵对还贷语出惊人：“就业不成问题，最坏凭体力挣钱，在建筑队一年也有四五千。”

　　武汉 11月14日

　　20岁的湖北大学行政管理系新生谌凤平，于初冬的瑟瑟寒风中感到了一丝温暖：工商银行徐家棚支行在与其签定一项协议后，将她今年拖欠的学费打入学校账户中。

　　这项总额达14200元的贷款，将使谌凤平大学4年都不再为学费而发愁。

　　在当天的发放仪式上，谌凤平说：“年过半百的父亲干搬运、打小工凑到的一元两元，妈妈打猪草、攒鸡蛋凑来的一角一分，对于所要交纳的学费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谌一年的学费是3600元，加上住宿费、书本费等杂费，每年要向学校交纳6120元。加上生活费，一年的开销达上万元。谌凤平说她是抱着“读不成也要考”的态度走进高考考场的。

　　还是在那天的仪式上，谌的发言引用了那句著名的俏皮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从一个刚刚踏进大学校门、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生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重庆 11月11日

　　重庆大学学生11舍，机械工程学院新生何红军正在用晚餐，半斤米饭和一点拌萝卜咸菜，放在一个太大的搪瓷碗里，除此外就是一口杯的开水。

　　何红军不得不紧巴着过日子，自打开学起两个多月来，家里就没给他寄过钱。为了凑齐开学时5000多元的学杂费，位于云南大理州山区的家里已被榨得灯枯油尽，亲戚都借遍了还亏着近2000元钱。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一上学就会开始发放助学贷款。令他失望的是，一直到军训结束的10月份才有申请表发下来，而10月底交上表格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天气越来越冷，何红军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秋衣。作为一个刚出远门的农村孩子，他搞不懂助学贷款为何见雷声不见雨点。他所能做的只是把生活费压得更低，希望能在贷款发放之前坚持更长时间。　　

　　在重庆大学，像何红军那样申请了助学贷款等待批准的贫困生有1361人。

　　成都 11月15日

　　刘金菊原先一心认为自己有资格申请到助学贷款。这名四川师范大学化生学院99级学生的家在四川省凉山州山区，父母务农，家里还有两个读高中的双胞胎弟弟，家里因为3个孩子读书而负债累累。

　　但是四川师大是个省属院校，学校在与银行的讨价还价中处于不利地位。谈判的结果是川师大只有很少的一批人能获得今年的助学贷款，第一批申报数为100多个，而整个川师大的贫困生多达2500人左右。

　　刘金菊班的40名学生大多来自农村，由于名额所限，只能通过选举产生一个申请者。

　　“全班公选”在紧张中进行。第一步要先选出3名候选人。不少人填了自己的名字。令刘金菊失望的是，她落选了，连候选人都不是。

　　“为助学贷款搞这种选举是很悲惨的，”刘金菊对记者说，“给我的感觉是东部地区的高校都已经吃上肉了，我们这里还在为骨头抢来抢去。”

　　在四川大学，500多名首批助学贷款申请者也在等待着：举债上学的孔德华、准备打工度日的陈景海、家里有7口人而父亲多病的唐延芳……

　　截至11月中旬，四川省23.5万高校学生中拿到了助学贷款竟然只有区区300多人。而四川省的贫困生比例不低于20%，即平均每470个贫困生中只有3人已经得到助学贷款。

　　郑州 11月24日

　　“自9月25日起，我校已有1400余名学生递交了助学贷款申请，然而迄今仅有16个学生的申请被银行受理，而其中还无一人申请到一分钱的助学贷款……”当记者走进郑州轻工业学院就助学贷款采访时，该校学生处的张处长一脸沉重地告诉记者。

　　学生处里，是一沓厚厚的贫困生助学贷款申请档案。

　　西安 11月15日

　　西安交通大学机械学院的三年级一位男生：“这种事(认为贷款丢份)虽然有，但绝对不是普遍现象，这是学校为银行说好话。事实上，银行不敢放开贷款，设置的贷款的门槛很高，很多贫困生根本就不敢申请。”

　　11月15日下午，记者在交大助学贷款办公室目睹了银行与学校联合组织第3批学生填表的复杂过程，从下午2：30开始领表填表，直到晚上7点多才结束，银行人员被询问如何填表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

　　广州 12月5日

　　今年9月上旬，新学期伊始，广州的新闻媒体发布消息说：广东省首批国家助学贷款由华南理工大学的3名本科生及暨南大学的3名研究生获得。

　　后来申请贷款的学生，则“麻烦”不断。以华南理工大学为例，截止到11月30日，除首批3名幸运儿外，500多个向银行交了申请表的本科生，获批准的只有162人，“被退回的表格已有上百份之多，银行对不合格的表格并没有一一指出，而是总的列举19项，让我们一份一份地去找出错误，对此我们感到莫名其妙；而我校的研究生因为表交迟了，统统被拒收”。“华工”的一位老师说。

　　华南理工大学今年有21名研究生提出助学贷款申请，按工商银行广州市天河支行的说法，学校与银行原先约定交表的截止日期是11月10日，但“华工”研究生院到11月17日才交来表格，因此银行拒收。

　　该校研究生院的一位老师对银行拒收的理由表示难以接受：“我们10月下旬才拿到表格，开始并没有说要求学生的生源地提供贫困证明，离交表期限还有十多天才突然提出这一要求，哪里还来得及呢？”这位老师说，他们加班加点终于在11月17日把表格交出，“我们求了对方一个多小时，结果还是拒收”。

　　广州 11月30日

　　至11月底，华南农业大学至今发放贷款金额仍为零。该校早在9月中旬就与农行广东省分行签定了助学贷款协议，“几个月来，我们不知催问了多少次，农行总是说，农行总行的实施细则没有出台，没法办理”。

　　“华农”现有学生8500余名，有1000多人提出助学贷款申请。据介绍，至11月底，该校仍约有1200个学生没有交学费，90%以上是在等着用助学贷款交费。

　　农行广东省分行说，虽已有了实施细则，但还存在学校与银行双方的权利义务有一定争议、助学贷款的风险控制比较困难等问题，还在研究如何具体操作。

　　郑州 11月24日

　　各商业银行为增加保险系数，无不在大学生填写助学贷款申请材料时细之又细。一名贫困生申请贷款时须要填30份表格，其中包括申请表、助学合同、品德表、学费表、生活费表等各6份，见证人表格须填写的内容也高达25项。学生填完表之后，据说要在银行的6个部门层层批转。

　　南京 11月20日

　　国务院通知，所有地方所属高校助学贷款启动日期不迟于11月15日。这在江苏等不少地方属于“不可能的任务”。

　　一位参与和银行谈判的老师说，“真像是叫花子”，银行跟你谈根本是因为压力，缺乏动力。

　　为了对上有所交代，银行和学校间往往谈而不签，或签协议书后银行就细节无休无止地“纠缠”。在银行和学校间的“协议书”中，多备有未谈妥的“补充条款”，银行藉此调控“门槛”高度，拖延时间。你不能说他们“未启动”，但实际上“脚踏油门，就是不肯踩下去”。

　　南京农业大学的李老师告诉记者，银行要求申请贷款的学生每门成绩必须良好，我们说了好多回。银行又要求门门都70分以上，又要去掉一半(申请人数)。农大申请信用贷款的有500多人，最后银行只选择447个贷款对象。这种“入选概率”，还算高的。

　　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某大学学生处负责人说，他们拿着文件找银行，但银行就是千方百计找理由打发你，“最后一家摊牌说，只要将学校的开户银行转过来，可以讨论”。“我们学校只是介绍人，又不是担保人，难道将来学生不还款，要让我们承担责任？”

　　福州 11月20日

　　还有一些高校根本就不知助学贷款该怎么办。福建农林大学至今未获一笔国家贴息贷款。该校有关人士称，与教育主管部门联系，被告知其非试点大学，试点尚未结束，故只有等待。与商业银行联系，银行则说财政贴息部门政策尚未明朗，故不能开展。记者走访该校的一年级贫困生，他们反映生活是困难，但申请助学贷款更困难。

　　兰州 11月22日

　　目前甘肃地面上的普通高校共有18所，在校的计划内本专科学生约8.2万人。其中大约30%的学生月均生活费不足120元，一些大学生的月均生活费只有区区20元。

　　新学年国家助学贷款扩大发放范围，并且简化了贷款手续，变担保贷款为信用贷款，这让地处甘肃的困难大学生们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但是三个月过去了，省属院校的学生们还没有看到助学贷款的影子。

　　到了11月中旬，学校对欠交学费的学生们加紧了学费的催缴工作，学生们更加耐不住等待，以至于银行方面不得不直接应付成群结队的穷学生们。中国工商银行甘肃省分行零售处的郭处长说，“我们只对院校，不对个人。”

　　长春 12月1日

　　在长春市内，截止记者采访，还没有一位学生获得贷款。

　　刘国华，男，长春工程学院材料系大一学生。家住江西省九江市都昌县土塘镇。家里6口人，依靠4亩水田为生，生活极端贫困。交不起一年4000元的学费，就向学校申请减免，虽然这一次很有希望批下来，但他不知道明年会不会还能减免。今年9月中旬，他和班里其他十多个学生一起填写了学生助学贷款申请表，但交到学校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刘国华说，如果贷不到款，他就只能靠借高利贷读书，或者辍学回家了。(寿蓓蓓、刘天时(北京)、杨海鹏(南京)、杜卫东(广州)、伍小峰(重庆、成都)、余刘文(西安)、郭国松、李红平(武汉)　摄影　　周浩)

　　(特约采访翟明磊(上海)、张跃(长春)、耿健(郑州)、张文章(福州)、郭兆锋(兰州)实习生阮栩)

　　图注

　　图一：陈本敬，20岁，华南师范大学学生，成绩优秀；妹妹陈婵英，19岁，广东外语师范学校学生，班级第一名。家中惟一经济来源是父亲每月800元工资。未向银行申请助学贷款，在学校和家乡亲朋的帮助下，兄妹俩艰难求学。

　　图二：中山大学教育学院研究生王兆丁和工商银行签定了助学贷款借款合同。

　　图三：郑守治，中山大学社会学系二年级学生，父亲种菜，母亲养猪。为供儿子上大学，家里卖掉了宅基地上的一幢平房。今年11月，郑申请了助学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