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在北京召开的国际弦理论大会上，有霍金参加、有庞加莱猜想，在科学盛筵之外，会场内外还泛漾起了“汉语沦为科学看客”的媒体波澜。把汉语作为和平崛起软实力的重要输出品，近年来正逐渐成为国家文化战略中的一环，在国际组织和国际会议中推广汉语成为工作语言、交流语言，也是其中的目标之一。因此，在科学追星的热潮之外，媒体多了这么一丝本土关怀，并不显得十分突兀。

　　在中国召开的科学会议，究竟应不应该指定汉语作为会议语言，从根本上讲，是一场国际学术惯例和文化实力的博弈。英语成为科学交流的主要中介语言，有其不可回避的历史原因。且不说二战以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英语文化在世界各角落的渗透力之强，在科学技术界，英语文献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权重，而这些英语文献的作者并不尽然都来自于英语国家。网民可以非常直观地通过google学术搜索来感受一下悬殊的力量对比：以“遗传学”为关键词，所有中文网页提供相关信息约9690项，而使用英语“genetic”，在中文网页里搜索可得12500项结果，如果是在所有网页中搜索，数字则达到了惊人的1720000项。把所有中文搜索所得信息相加，只占到全部文献数量的0.01%。如果把关键词换成“庞加莱”，中文搜索项也仅占全部文献总量的0.02%左右。这约摸可以反映出汉语在国际科学文献当中的地位了。

　　英语凭借这种绝对的优势，建立起了一套话语本体的科技术语体系，而汉语则主要扮演着对话语本体进行翻译的角色。国际学术会议选择工作语言，首先需要考量的条件就是科技文献所使用的语言。同理，在中国国内召开的许多汉语语言学的学术会议上，绝大部分外国学者也都会选择使用汉语提交论文发表演讲。国际学术会议的规则是公平的。最大的差距并不来自于会议主办者对某种语言的崇奉心态，而是汉语学术界的整体弱势。话语权的弱势，并不意味着汉语学者无所作为。至少破解庞加莱猜想的最后一块拱顶石，是有中国学者的贡献。科学的成果不需要过于执拗于表达语言的差异，正如科学本身无国界一样。对此过于斤斤计较，反而暴露出媒体自身的狭隘。《中国青年报》的报道认为英语阻断了普通群众在科学大会上接受科普教育的机会，但这种科普工作原是应该交由媒体或其他的科普组织来做，学术会议的宗旨主要应该是专业性，而非公共性。而《中国青年报》在报道一位博士生要求会议发言人使用汉语发言时，却没有对中国的高等教育人士缺少基本的英语素养给予关注。

　　现在亟须追问的是，如果没有掌握英语文献的能力，中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领域要靠什么来提升实力，靠闭门造车吗？通过采纳汉语作为会议语言，借此提高全民科学素质，无疑是本末倒置的做法。与其靠国家投入、政策规范来创造出一片自娱自乐的汉语学术桃花源，为什么不遵从学者团体的自由选择和学术的基本规则呢？时至今日，英语作为科学研究的中介语言势不可挡，在今年赴内地招生的中文大学，许多专业也早已采纳英文授课。英语并没有造成香港的全民科学素质的沦丧，相比内地高校，优越的双语环境使得香港的大学教育显得更具活力和魅力。今年报考香港各大学的应届高考生，也没有因为英语这道门槛而望而却步。

　　除却文献数量和学术水平的差别之外，在推广汉语成为国际会议通用语的人士面前，还有一些需要重视的质疑。有一种观点认为，在科学表达上汉语可能不够精确。这其中存在一定的误解，但英语的确有较为严格的学术写作规范，经历过GRE和TOFEL洗礼的中国考生，都会对英语段落的逻辑表达印象深刻，而汉语写作教育当中却没有正规的科技写作的训练。另外，在第二语言教学领域当中，学习汉语所需学时数比较长，有人认为欧美学生达到汉语口语流利的程度需要2000个学时，而学习西班牙语只需500到600学时即可。这其中汉字的教学是最为复杂费时的。法语俗谚中形容一件事困难，常常比喻它“像中文一样难”。而英语教学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广泛的教育基础，加之英语语法简单，形态变化也不像其他欧洲语言那么复杂，易学易会，这些语言属性也都是英语作为当今世界性语言得以成功的重要因素。

　　目前汉语既不必要，也没有可能觊觎英语在国际学术界的地位。汉语本身的美毋庸置疑，在中国，加强传统文化的教育是发扬汉语美学的重要手段。汉语可以学习拉丁语和法语的经验，虽然这两种语言都丧失了曾经的辉煌，将世界性语言的地位拱手让人，但这两种语言所保留的文献依然是欧洲哲学和艺术的重要源泉，法语学界的原创力更是不断地为这个世界提供着思想动力，因此会说法语和拉丁语在西方仍然是学识与身份的一种象征。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注重自身品位的建设，或许是汉语扬长避短的出路之一，非要在国际学术会议上与英语争个鱼死网破，恐怕会碰个鸡飞蛋打。(记者：王晓熊 刘景 任大刚 徐德芳 单雪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