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与从维熙常通电话，言谈极欢，可是有时候在饭局碰上他，我却避之不及，那原因很简单---他总免不了一支 一支地抽烟。我这人无“烟史”，不属于“烟民”，倒也并不是个热烈的“禁烟派”。

　　1999年3月，新加坡的“人与大自然---环境文学国际研讨会”，主办方也邀请了维熙，可是他想来想去，还 是没有去。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新加坡可是个禁烟甚厉的地方，而且峻法严刑，马虎不得的，以他那难以改变的吸烟习惯，如 果去了一旦禁忍不住惹出麻烦，主客两方都会败兴，爽性放弃算了。我去出席了那个研讨会。不仅会场上绝对不能吸烟，会场 外也不是任何空间里都可以吸烟，公众场所如飞机场候机厅、花园绿地等处更是难觅特许吸烟的小区域，维熙知难而退，也算 主客两便罢。

　　读过维熙那些沉甸甸的作品，也就不难理解，他何以那般嗜烟如命。在那些艰难岁月里，往往肚皮都填不饱，更遑论 水果零食，能有支劣质烟尽情地吮吸一阵，便是莫大的享受了。

　　但这似乎也并非“习惯成自然”就能解释得了的。维熙不但不以吸烟为陋习，反以其吸烟的风采为美。杂志的封面上 刊出了他大幅特写，他很得意，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有没有味道？”我故意气他：“满纸烟气，熏得慌！”又说：“我还 能认出你，那些崇拜你却无缘见真佛的读者，这下更糊涂了---从维熙究竟什么模样儿啊？”他却极为自信地说：“他们喜 欢的就是这模样！”倒也是，80年代初，他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澳大利亚，在一次露天派对中，几位澳洲美女，偏去围上 了吸烟的他，赞他既阳刚又优雅，魅力十足。维熙出他的文集，自己设计封面，选用的也是一张吸烟的照片，是站在草地上吸 烟，缕缕烟云从他右手飘出，仿佛助他回顾自己坎坷而刚直的一生。

　　80年代初，维熙那一辈的文友，常不弃我“文龄”短促见少识浅，邀我一起聚会。我那时也就把他们每一位都视为 兄长诤友，言谈无忌，还爱听谀词浮语。记得有一回，聚后大家散去，维熙跟我同乘无轨电车回各自的家，车上虽不算挤，但 我们也没座位，就站在了车后售票员的柜台前；车厢里光线很暗，我正倚在那儿回想聚会时的欢声笑语，忽然，维熙伸出他的 右手，拉住我的右手，语气郑重地说：“心武，我得告诉你，×××是靠不住的……大家都好的时候，他对你能比谁都显得更 好……我是吃过亏的……你要小心！”我吃了一大惊，莫是维熙喝醉了？但他两眼炯炯闪光，绝不朦胧；嘴里也没喷出酒气， 只有一股香烟的气息，从他身上氤氲而出……

　　那晚电车上维熙的肺腑之言，令我心动一时，却并未令我时时牢记，结果，几年后，冷不防，不幸让维熙言中，我吃 了一大亏！好在世道仍是改革、开放的大趋势，蛇咬一口，有药能解，我也还能活蹦乱跳。维熙那晚的忠言，我要感念一世， 如非睿智戆直之士，焉能如此料事、那般待我。

　　现在细想，维熙的吸烟，与他实在有着更深的意义。他原来习惯于一手持烟一手执笔，如今他用电脑写作，间隙里也 总要燃烟慢吸……他，真是一条烟后吐真言的汉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