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与西服--张幼仪忆徐志摩(节选五)
http://edu.sina.com.cn 2000/04/30 中华读书报
(美)张邦梅 著 谭家瑜 译
四、不告而别
这样大约过了一星期,有一天,徐志摩就像他当初突如其来的要求离婚那样忽然消失了。他第一天、第二天,甚至第
三天没回家,我都还以为他可能是去伦敦看朋友了。陪我买菜的郭虞裳虽然还住我家,可是连他也不知道徐志摩行踪。我的丈
夫好像就这样不告而别了。他的衣服和洗用具统统留家里,书本也摊在书桌上,从他最后一次坐在桌前以后就没碰过。我知道
,要是徐志摩早就计划离家出走的话,他至少会记得带他的书。
一个星期过完了,他还是不见人影。郭君好像猜到事有蹊跷,有天一大早便带着箱子下楼说,他也非离开不可了,说
完就走。
这时候,怀孕的身体负荷让我害怕。我要怎么办?徐志摩哪里去了?我没法子睡在与他共枕过的那张大床上,也没办
法在觉得自己不会尖叫失声的情况下,穿过一个个房间。我完全孤立无援。
待在那屋里的那些日子好恐怖。有一回我从后窗往外瞄了一眼,看到邻居从草地走过去,竟然吓了一跳,因为我有好
几天没看到别人或跟任何人讲话了。我也不想过去告诉他们这件事,因为我不觉得这事情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回想在硖石的时候,当日子一天天变暖,附近的西湖出现第一只游船后,我们就会换上轻薄丝绸衫或棉纱服,佣人也
会拿来一堆家人在夏天期间用来纳凉的扇子;在他的托盘里摆着牛角、象牙、珍珠和檀木摺扇,还有专给男士用的九骨、十六
骨、二十骨或二十四骨的扇子,因为女士从不使用少于三十根扇骨的扇子。有的扇面题了著名的对子,有的画着鸟、树、仕女
各种东西。
我们一整个夏天都用扇子在空中扌扇着,天气逐渐转凉以后,就把扇子收在一边。所以中文里面有个形容,可以拿来
形容被徐志摩孤零零丢在沙士顿的我:我是一把“秋天的扇子”,是个遭人遗弃的妻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考虑要了断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我想,我干脆从世界上消失,结束这场悲剧算了,这样多简单!我
可以一头撞死在阳台上,或是栽进池塘里淹死,也可以关上所有窗户,扭开瓦斯。徐志摩这样抛弃我,不正是安着要我去死的
心吗?:后来我记起《教经》上的第一个孝道基本守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岂毁伤,孝之始也”。于是我打断了这种
病态的想法。这样的教诲好像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有天早上,我被一个叫做黄子美的男人敲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又说他从伦敦带了个徐志摩
的口信给我。我就请他进门,倒了杯茶给他,以紧张期待的心情与他隔着桌子对坐。
“他想知道……”黄君轻轻皱着眉头,好像正在一字不漏地搜索徐志摩说的话那样顿了一下说,“……我是来问你,
你愿不愿意做徐家的媳妇,而不做徐志摩的太太?”
我没立刻作答,因为这句话我听不懂。最后我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
“如果你愿意这么做,那一切就好办了。”黄君接腔,一副没听见我说什么的样子,然后慎重吸了口气说,“徐志摩
不要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试着不在他面前露出僵硬的表情,又重问了一遍我的问题:“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咽着口水
说,“假如徐志摩要离婚,我怎么可能做徐家的媳妇?”
黄君喝了一小口茶,若有所思打量我的头发、脸孔和衣服。我晓得他准备回去向徐志摩报告结果,一念及此,我就火
冒三丈,突然顶起下巴对着他发言:“徐志摩忙得没空来见我是不是?你大老远跑来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蠢问题吗?”
然后我就送他到门口,坚定地在他背后关上门。我知道徐志摩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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