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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堂等你

http://edu.sina.com.cn 2000/05/13  生活时报

  作者:裘山山

  

  高尚的情感不仅能打动人,而且它能使阅读成为一种心灵净化的过程。

  本书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离休将军欧战军在得知二女儿有外遇闹离婚、小儿子经营超市被查封的消息后,召开 了一次家庭会议。会议不欢而散,欧战军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欧家陷入混乱。沉默寡言的母亲白雪梅终于开口,讲述了五 十年前,那群进藏女兵的真实故事。

  这里摘录的是本书的两个片断——

  1   木兰,我想在我诉说往事之前,我应当首先鼓足勇气,说出那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你心中的疑团。

  这个疑团就是,你怀疑我们之间的血缘,你不相信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一遍遍地在心里说,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

  对吗?

  我不怨你。因为在我和你之间——母亲和女儿之间,确实存在着隔膜,这种隔膜足以让你产生那样的怀疑。尤其 是与你的大哥木军相比,与你的妹妹木槿相比。我们之间的那种隔膜犹如大海和沙滩之间的坚硬岩石,使我们的身体和心灵都 无法靠近。

  可是我不能不告诉你,简单明了地告诉你,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千真万确的是。43年前,在西藏高原一个简易 的藏民房里,我生下了你。

  同时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家里的确有3个子女不是我亲生的,他们是你的大哥木军,你的妹妹木槿,你的弟弟木 凯。过去之所以不愿说出你的身世,就是为了他们。因为你的生命真相和他们的生命真相紧密相关。我们不想让他们知道。也 就瞒了你。

  你惊讶。你肯定会惊讶。

  木兰,让我告诉你,请你和我一起来承受。

  也请原谅你的母亲。

  孩子们,请你们都坐下来,听我说,听我一一说来,一个一个说来。我要把我这一生所曾经拥有和仍然拥有的6 个孩子的生命真相,全部告诉你们。我要告诉你们,我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痛苦,才成为你们的母亲。

  1951年秋天,我们终于走到了拉萨,从昌都出发,行程3000里,翻越5000米以上的雪山10余座, 跨越冰河几十条。但我和我腹中的孩子都终于走过来了。到拉萨时,我已有6个月的身孕了,但身体看上去仍是瘦弱的。

  我们在拉萨附近一个藏军留下的旧军营里住了下来。虽然营房破烂不堪,潮湿阴暗,但比起进军路上在风雪中摇 摆的帐篷已经强了许多。至少我们不用每天出发,每天在风雪中跋涉了,我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但我知道,对这支队伍来 说,伟大的使命才刚刚开始。我们跋涉千里来到拉萨,是为了让它改换一个新天地。

  你们可能无法想象,那段时期我们整个部队的主食就是黑豌豆。当地的藏民把它们当成马料。最初的一年半载, 我们就是吃马料挨过来的。

  12月,西藏最冷的季节,我的第一个孩子不顾一切地要到这个世界上来。我想他是不是在腹中总是挨饿,受不 了了,想自己出来找吃的?或许是他不忍心再拖累我,想离开我,减轻我的负担?

  总之,怀孕7个月的时候,我早产了。

  分娩的时候是夜里。

  我在孩子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昏迷了过去。

  据说那孩子出来后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你们的父亲捡起书来看,照书上说的,用力拍打着婴儿的后背。几下之后 ,终于响起了微弱的哭声。

  是个男孩儿。

  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这个跟着我翻越了万水千山的孩子,这个在我肚子里一直饿到出生的孩子,这个脚先出来 的孩子,却只活了一天,他连一口奶都没来得及吃,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血缘意义上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很快,我又怀上了老二。

  来年春天,萨萨半岁了,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非常可爱,谁来了都喜欢逗她。眼看着天气一天天暖和了,我以 为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却不知道春天更容易感冒。

  有一天我从外面工作回来,看见萨萨小脸通红。一摸额头,滚烫。显然在发烧。我连忙叫来辛医生,辛医生诊断 说是感冒。感冒,这是多么小的一个病,可在当时,我们团里竟连最简单的感冒药也没有,仅有的一瓶阿司匹林也是过期的。 以往我们生了病,全靠自己的抵抗力去和病魔抗争。

  可萨萨太小了啊,她无力抗争。她被病魔折磨着,越烧越厉害,并且伴有一阵阵的痉挛。现在想来,她已经从感 冒转成了肺炎。

  萨萨死了,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哭也不笑,少言寡语,默默发呆,面色像老人一样凝重。

  直到有了你,木兰。

  现在我终于讲到了你,木兰,原谅我的迟缓。

  应该说你顺利地过了第一关,出生关。

  你的出生给我和你父亲的脸上都带来了笑容,那是一种怀着新希望的笑容。还不仅如此,自你出生后,我们这个 家一下子就兴旺起来。真的,你出生后不到一年,我和你父亲忽然间拥有了3个孩子。有了木军,有了你,还有了木槿。

  但你们并不是依次到来的,你们几乎是一起到来的。

  你出生不久之后,王政委病故了。

  那时我们已进藏两年了。我已有了你。王政委很喜欢你,因为虎子的失踪,苏队长的牺牲,让王政委变得沉默寡 言。你们的父亲和我,都觉得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但木兰的出生,让他脸上有了些笑容。那种笑容有些急迫,有些怅然, 怪怪的。

  那是腊月。腊月从此成为你们父亲心里的伤痛,成为一触就会流血的疤痕,并且永远无法愈合。

  我想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实现王政委的遗愿,找到虎子,把他抚养成人。

  可我不知该上哪儿去找。

  再接着说你,木兰。

  你一天天地长大起来,会笑了,会牙牙发语了。你的灿烂的笑容,渐渐抚平了我和你父亲心里的创伤。但我和你 父亲仍在心里担忧着,害怕你出什么意外。

  1954年9月,你们的父亲接到上级通知,他作为英模代表,将和西藏军区的其他代表一起,去北京参加国庆 观礼。

  经过反复商量,他决定带上我和女儿一起去。

  9月中旬,我们出发了。那时木兰刚刚5个月。

  当时,川藏线尚未完全修好,汽车只能通到扎木。我们一行人时而骑马,时而步行,一点点地往前移。路途遥遥 ,我无法抱着木兰行走。出发前,你们的父亲找了只木箱,垫上厚厚的衣服,把木兰放进去。然后再把木箱放到马背上,马背 的另一边是行李。

  不管路途怎样颠簸,木兰都在箱子里静静地睡着,一声不吭,好像知道我们很辛苦,不愿再添麻烦似的。

  翻越米拉山时,我们遇见了正在修路的部队。9月的天气,在这个高山顶上却冷得像冬天一样。到了山顶,居然 飘起了零星的雪花。我把木兰从箱子里抱起来,抱在怀里,衣服裹了又裹,生怕冻着了。

  忽然,我听见同行的一个母亲叫起来,她说不好了,我的孩子在抽筋!

  我们围过去。见她那个2岁的孩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抽搐。随行的医生说这是缺氧造成的窒息。我一听 ,连忙打开襁褓看木兰,我发现木兰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我。我松了口气,高兴地对你们的父亲说,看咱们女儿多乖,眼睛 瞪得那么大。

  哪知随行的医生一看说,不好,这孩子的情况更严重,瞳孔已经放大了。

  我的腿一下就软在了地上,险些把木兰摔了。

  你们的父亲还算镇静,他接过孩子问怎么办?医生说没有药物可治,惟有尽快下山,只要到了山下氧气充足的地 方,孩子自然就能缓过来。你们的父亲问尽快是多快?医生说最好是半小时之内。

  你们的父亲听了二话没说,抱起孩子就往山下冲。道路泥泞不堪,他跌跌撞撞的,又生怕把孩子摔着,这使他跑 起来的样子有些奇怪。那些修路的战士愣怔着,一时不明白这位首长怎么了。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各连注意了,传我的口令 ,以最快的速度把孩子传到山下去!

  发口令的,是负责修那段路的一位营长。

  一个战士听见口令,丢掉手上的铁锹,飞快地迎上去从你们父亲的怀里接过孩子就朝山下跑去,几步之笏捅涣 硪桓稣绞拷由狭恕?BR>我靠在崖壁上,看见裹在襁褓里的木兰从一个战士的手中传到另一个战士的手中,我看见战士们的 脚下泥浆四溅,头顶雪花纷飞。我看见一双手和又一双手组成了一条生命之链……

  战士们抱着生命在奔跑,他们自己的生命也随之飞奔起来。那一刻我已经确信,孩子们得救了,他们一定能获得 新生的。很快,襁褓就离开了我的视线,消失在山的拐弯处。

  等我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到山下时,木兰已经躺在一个陌生军官的怀里睡着了,脸色平静,呼吸均匀。那安宁的样 子告诉我,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经历了死亡,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了深深的生命刻痕。

  这时,另外两个孩子也缓过来了,他们怯生生地重新喊出了妈妈。

  我相信米拉山至今还记得这一切,我相信它至今还记得这3个小生命。毕竟,他们是在跨越了它之后,获得新生 的。我和两位母亲一起流下了热泪。

  木兰,你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吗?

  回到重庆后我得知,母亲已经去世了。我抱着木兰回到成都,来到了十八军保育院。我是想打听一下虎子的消息 。

  没想到我刚一到保育院,就意外地遇见了徐雅兰。

  你们都知道徐雅兰,她不仅是我的战友,还是你们兄弟姊妹最喜欢的八一校的徐老师。她在甘孜被查出心脏病后 ,与我们分手了。但她不愿离开部队,从甘孜回到成都后,她就到保育院当老师了。

  那天在门口,我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尽管我们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惊喜异常,叫着对方的名字拥抱在了一起。有很长时间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分手5 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涌了上来,紧紧地塞在我的嗓子眼儿里,把我的眼泪也塞住了。

  正在这时,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儿向我们走过来。我一下子被他吸引了。我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徐雅兰,蹲下身来 迎他。我想吸引我的一定是他的眼睛。他有一双非常纯净但却非常忧郁的眼睛,那眼里的忧郁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让人看了 心悸。比之他的脑袋,他的身躯显得非常瘦小。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我,犹犹豫豫地走向我。

  他走到我跟前,仰起他的小脸怯生生地开口说:阿姨,你是从西藏来的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我的妈妈也在西藏。你把我的名字记下来,叫她来看我好吗?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我一眼看见了他额际上的那个疤痕,我惊讶地抬头看徐雅兰。我说难道他是……虎子?

  徐雅兰含着眼泪点头说,是,他就是虎子。

  小男孩儿说,我叫木军。

  徐雅兰说,拉姆当初把他送来时,只反复地说着十八军3个字,于是保育院的同志就给他取名叫木军了。木,十 八之意。

  木军!十八军!

  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用力地搂着他。我把我的眼泪全都蹭在了他的脸上。我在心里对苏队长说,找到了终于找 到了,苏队长,你可以安息了。

  木军被我抱得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叫徐老师。我说,我就是你的妈妈呀,木军……

  木军,你就是这样来到了我的身边,或者说,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非常快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我,我们母子之间从没有过隔膜,这让我感到由衷的欣慰。

  我从此有了一个好儿子,一个让我欣慰,让我踏实的儿子。无论生活中有什么困难,我只要看见你就会有信心。 我甚至觉得你就像我的朋友,一个能够懂得我明白我的朋友。我想那是因为你是和我一起走进西藏的,你和我有着共同的生命 经历和情感经历。

  正如你父亲说的,你是我们最可信赖的儿子。

  你们的父亲从北京返回后,我和他反复商量。我们反复商量后认定,把木兰留在成都保育院是比较好的选择。那 毕竟是我们自己部队的保育院,许许多多西藏军人的孩子都在那儿生活。

  何况我们已经有了虎子。我们要做虎子的父母。

  那两天,虎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我再把他丢下。而他已没有丝毫陌生感地叫我妈,一声声叫得我心里发紧 落泪。我终于痛下决心,带走虎子,留下木兰。

  木兰,就是那时候我们为你改名为木兰,为的是让你成为木军的妹妹。

  木兰,我就这样离开了你。

  一个孩子从5个月起就离开了母亲,并且从此很少和母亲在一起,你能指望她对母亲有多亲呢?人们常说血浓于 水,但人们不知道,养育之情比血缘更为重要。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你怎样的怀疑,怎样的有想法,我都不怨你。我知道你失去了许多,我知道一些事实已经 无法改变。但是木兰,妈妈一直想告诉你,妈妈非常爱你。这么多年来你从没让妈妈操过心,从没让妈妈失望过。不仅如此, 你总是在替妈妈分担生活的重压,总像个长女一样任劳任怨。

  正如你父亲在信上说的那样,你是我们最省心的女儿。

  2  木凯坐上车,驶出营区。

  刚才他打了个电话给小峰他们团的皮政委,问有没有可能让六连那个叫欧阳峰的兵到团里来一趟?

  皮政委以前并不知道木凯和小峰的关系饷匆晃剩蝗灰?BR>识到两个人是同姓,就问他是你什么人? 木凯到了这会儿只好实话实说了。他说他是我大哥的孩子,我侄儿。皮政委埋怨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前不久团里还从下面抽 调了几个战士来团里学习新闻报道呢,你要早说的话,我早把他叫到团里来了。木凯说你可别这么做。咱们都知道,总被庇护 着的兵好不了。我只是见他一面。

  当小峰跑步过来时,木凯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小峰。大半年不见,他已经完全不是刚进藏的那个高中生了。小峰 跑近之后,非常严肃地向叔叔敬了个礼,木凯受他影响,也严肃地给他还了个礼。皮政委在一旁说,瞧你们叔侄俩严肃的。你 们聊,我走了。

  见皮政委走了,小峰才放松地一笑,亲热地叫了一声,叔。小峰最喜欢他这个叔了。他叫木鑫小叔,但叫木凯只 叫叔。

  木凯拍拍他的肩,简洁地说,走。

  小峰问,上哪儿去?

  木凯说,不上哪儿,随便走走。怎么样?挺苦吧?

  小峰说,是。告诉你吧,我已经39天没洗脚了。我打算今天到团里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不洗脚都没什么,主 要是那个饭……你吃过那种饭没有?全是汗酸味儿,太难吃了。

  木凯点点头,吃过。没办法,你们那个高地汽车上不去,粮食只能靠骡马驮或者人背,一走几个小时,还不浸透 了骡马和人的汗水?吃习惯没有?

  小峰说,苦哪有能吃习惯的?忍呗。

  叔侄俩上了车。小峰说,叔,能不能去一趟县城?我想打电话。

  木凯心里一惊,打电话?难道小峰知道什么了?可看看他的表情,不像。他说,好,咱们去县城,你先好好洗个 澡,然后再打电话。叔亲自给你开车。

  木凯觉得心里有一种温情,他只想对小峰好一些。

  木凯没想到,小峰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后,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比他预想的要平和得多。尽管他也哭了,像个孩子 那样呜呜呜的,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

  或许是身处的环境让他无法放开自己?

  叔侄俩是坐在路边上谈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砾地,再前面是绵亘不绝的坚硬的山峦。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温 情的地方,眼泪显得很不合时宜。风呼呼地吹。到了高原的下午,风总是呼呼地吹。好像上午他们在睡懒觉,下午养足了精神 就开始工作了。风很快带走了小峰脸颊上的泪痕。让他的面部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坚硬。

  木凯问,想不想请假回去?如果想,我就去跟你们政委说。

  小峰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才进藏不到一年,这样回去太特殊了。何况现在正是我思想逐渐稳定的时候,我怕 一回去又会动摇。

  这番话让木凯很意外。他问,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是当3年兵就回去,还是……

  小峰说,我要报考军校。

  木凯说,跟你妈说过吗?

  小峰摇摇头,只跟爸爸和爷爷说过。

  木凯说,军校毕业以后呢?

  小峰说,重返西藏。

  木凯觉得心里滚过一阵热浪。他拍拍小峰的肩,没有说话。

  他有意说,你就没有替你自己想想?

  小峰说当然想过,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适合他的职业。这一年多我发现,我最适合的职业就是军人,咱们家 可以说是军人世家了,爷爷、爸爸,你,大姑妈,小姑妈,还有姑父,都是军人,我觉得我也天生是个军人。我甚至觉得,可 能我比爷爷和爸爸更适合做一名军人。

  木凯惊奇地问:为什么?

  小峰说,爷爷做军人,靠的是勇敢,坚强,无所畏惧。可他缺少政治谋略,我说的这种谋略不是对哪一场战役而 言,而是对整个军队整个国家的思考,爸爸呢,特别忠诚,特别能吃苦耐劳,但在今天的军队中,他缺少知识,缺少现代意识 。所以会被淘汰。至于你,叔,你比他俩都强。但我想我会超过你。

  木凯听了微微一笑,说,我基本上同意你的分析。可是我想作一点重要补充,无论是你爷爷还是你爸爸,他们有 一点是非常可贵的,那就是他们始终有坚定的信仰。

  小峰想了想,说:我同意。可是叔,你不能说我没有。我也有。

  小峰亮亮的目光注视着木凯,让木凯有了一种紧迫感,一种后生可畏的压力。他想自己还得更努一把力才行,不 然很快就会被小峰他们这一代人所淘汰。当然这紧迫感和压力是令人愉悦的。他揽住小峰的肩,用力拥抱了一下,站起来说, 走吧,你不是说要打电话吗?我送你去邮局。

  小峰立刻孩子似的跳起来,说,这才是大事呢。

  木凯带着小峰来到邮局,才知道小峰是给谁打电话。

  小峰不是往自己家打,而是替连里的战友们往家打。他们连到县城非常不方便,所以凡是到团部来办事的人,不 管是干部还是战士,都有义务帮助别人“捎电话”。小峰这回就捎了十几个。

  木凯坐在邮局的长木凳上,拿出烟来抽,等他。

  小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字条,开始依顺序拨电话。很快他就拨通了第一个,木凯听见他用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 叫了一声:妈妈,你好!

  木凯正想站起来,过去和大哥大嫂说两句,但小峰下面的话就把他定住了:

  小峰冲着电话说:妈妈,我是赵学斌恼接眩梦腋嫠吣忝牵?BR>他在这儿一切都好。对,你们寄给他的复 习资料他收到了,他正在夏习。爸爸妈妈你们都好吧……那就好,我一定告诉他。你们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那好,爸爸妈妈 再见!

  木凯终于明白,捎电话原来是这样捎的。真好,他替他的战友们叫爸爸妈妈,真好。木凯羡慕地想,他们当兵的 时候没有电话,只能写信,写那种十个月才能走回家的信。记得那时候有个新乓,家里两个月没收到他的信,就连发了两封加 急电报到连里,询问儿子的下落。现在好了,现在终于有了更快捷的方式和家里联系了。无论怎样,这片土地已从千年的沉睡 中苏醒过来,和时代一起往前走了。

  小峰匆匆在第一张长字条上记了几个字,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他的脸上洋溢着快乐,就像他真的是在给爸爸妈 妈打电话,这个时候他完全像个孩子,像个不谙人世的少年,与刚才那份儿成熟相距很远。

  木凯想着刚才小峰说的那番话,那番雄心,那番壮志,心里感慨不已。他想他才19岁,比自己进藏时的年龄还 小。也许将来他还会改变,还会动摇,但至少现在,他的那番话是他希望听到的,他为父亲感到欣慰,为大哥感到欣慰。

  小峰仍在大声说:是爸爸吗?你好!妈妈在家吗?……我是你们的儿子李春阳的战友,他要我告诉你们,他一切 都好……中秋节吗?中秋节我们过得很好,我们吃了月饼的,一人两个……月亮?月亮大着呢,我敢肯定你们谁也没见过那么 大的月亮,那么大的月亮只有我们阵地上才有,真的。我们这儿过中秋才名副其实呢,我们要是想过每个月都可以过……

  木凯想,这小子这么可劲儿地说,等最后打给自己家里,嗓子准会哑的。

  多可爱的小子啊!木凯发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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