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宇宙

　　刘军身上有34道刀疤，是浠水的“砍帮”给他留下的纪念

　　刘军一直不说话，他的目光中充满敌意。

　　他父亲刘力说他“怕丑”。他的身上有34道刀疤，是浠水的“砍帮”给他留下的“纪念”。

　　所以一年多来，他一直不肯当着外人把衣服脱下来。把身上的刀疤露出来，对这个17岁的孩子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这是去年11月16日的湖北浠水，我们在刘军家中面对的尴尬。

　　刘军被“砍帮”砍伤是一年多前的事情。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的噩梦，现在即使面对他的父亲，他都不愿回忆往事，那对他是一种折磨。

　　刘力告诉我们，1998年10月20日晚上，一家人吃完晚饭，刘军突然对他说：“我要出去跳舞。”刘力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儿子早点回家。他后来才知道，儿子根本不是去跳舞，而是去了一家歌舞厅当保安。离开学校后，儿子一直在家里呆着，现在他想出去工作，帮助父亲养家。

　　刘军答应父亲9：30回家，结果到了11：00，刘军也没有回家。刘力就与老婆吵了一架，说这都是老婆管教不严的后果。他们以为孩子贪玩，一出去就不想回家。

　　到了第二天下午5：00，有一个朋友给他们讲：有一个孩子被“砍帮”砍伤了，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刘力叫老婆去医院看一下。果然是刘军。不过已经不是那个生龙活虎的刘军了，现在的刘军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全是血迹、刀口。他的左肩被砍了两道长长的口子，中间的锁骨断落了一寸长。刘力马上赶到了医院，看到儿子的惨状，他惊呆了，“哭都哭不出来”。

　　大约是19：00，刘力与妻子走出医院，来到了儿子出事的地点。他们想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儿子被砍伤的地方距离医院只有200米，是个热闹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儿子昨天早就没命了。

　　他们像局外人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歌舞厅四周转悠。没有人愿意讲昨天的事情，“每个人都怕引火烧身”。只有一个摆水果摊的中年妇女告诉他们：“七八个强盗把个小孩子砍伤了，把人家赶了几圈子。那个小孩不知道死了没有。”

　　刘力是在儿子脱离危险后才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这让他感到浠水并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地方。

　　20日晚上8：00左右，四五个青年人来到刘军当保安的那家歌舞厅。他们没有买票，刘军和同事不让他们进门。一个人抽出刀来，在同事的脸上划了一刀，刘军就上前干预。对峙的时候老板出来了，于是几个人在老板的放行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在里面玩了约莫半个钟头，其中一个叫夏新春的人开始感到“不舒服”：“我平常所向无敌，畅通无阻，今天居然受到了阻挡！”

　　他们走出门，找到刘军，话都没说，就拔出刀来。刘军就四处逃窜。在一条几百米长的大街上跑了几个来回后，刘军终于被他们追上。一个叫郭辉的人从后面砸了他一砖头，他摔倒在地上。然后那几个人就一拥而上，向他身上狂砍。砍完之后，他们拦了一辆面的，扬长而去。刘军昏死了过去，他身上的小黄格子西服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后来刘力发现儿子的皮鞋被砍了一刀，估计是有人想斩断他的跟腱。

　　22日，刘力向刑侦大队报了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主要原因是人太多，没有办法确定凶手。刘力更没办法确定谁是凶手，他只知道带头的一个叫“新春”，是一个有背景的人。刘力在医院看到儿子的时候，决心为了给儿子讨回公道，他们四处寻找那个叫“新春”的人，找了四五个人，其中有好人，也有在“砍帮”混的人，结果都不是。后来有人告诉他：可能是夏新春。刘力听说去年刑侦大队曾经报捕，检察院不批捕，说是案情不清。

　　刘力估计夏新春是“砍帮”的一个骨干分子，1999年4月，他在“有点味”美发厅砍死了一个“小姐”，逃到外面避风头去了。

　　“砍帮”是黑社会势力的雏形

　　夏新春是控制浠水南城开发区的一个“砍帮”的头子，郭辉是他的副手。他们的“砍帮”有七八个骨干，主要经济来源是控制建筑市场和收取“保护费”，不过他们的组织形式比较松散。在浠水的“砍帮”中，夏新春的“砍帮”属于势力最弱的那部分。

　　“砍帮”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浠水人对黑恶势力的一个统称。浠水公安局对“砍帮”的身份则归纳为“霸痞团伙”。

　　浠水县公安局在“皖赣鄂三省沿江结合部上游片治安联防第十八次会议”上提交的一份交流材料《霸痞团伙犯罪的多维审视》(以下简称《审视》)中称：“霸痞团伙……不只是常说的流氓恶势力团伙，而是黑社会势力的雏形，是对当前社会破坏性极强的一种组织。”

　　浠水县自1998年10月以来，先后对在建筑市场、娱乐市场及公共场所内的霸痞犯罪进行了打击，摧毁以敲诈为主的“砍帮”1个，占据建筑业、运输业、娱乐业等的“砍帮”3个，共涉及犯罪嫌疑人近百名，从中破获各类刑事案件近60起。通过对这些黑恶势力的侦办，他们了解到：“在这几年，霸痞团伙纷纷登台亮相，他们报复伤人、持械聚众殴斗、争夺建筑市场、霸占农贸市场、暴力强买强卖、敲诈勒索，可谓无所不为。”

　　《审视》称：

　　自1990年以来，从我局打击的几个带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犯罪中发现，团伙成员均是浠水籍人，并且人员素质均较低。但是随着霸痞团伙犯罪自身的发展，团伙成员在数量上由小日趋到大，多则上百人；在构成上由本地向内外地结合发展。在今年7月初，我们破获一起涉及20余人的以王大将、江小辉为首的霸痞团伙，其成员就有黄石、蕲春等地霸痞分子加入。

　　随着团伙成员的构成、数量的变化，它们开始控制着、左右着社会治安局势，甚至渗透基层经济组织和政权组织，并向着企业化、合法化方向发展。浠水县有一单位因其工作需要组织了一支稽查大队，但成员中一半是霸痞分子。同时，在本地与外地结合成的霸痞团伙中，随着犯罪收益的积累、共同犯罪心理的强化、组织结构的不断严密，部分霸痞团伙向黑社会演化。它们长期在一些行业、市场及公共场所内从事敲诈、欺行霸市、强买强卖、非法垄断等犯罪，获取稳定的不法经济利益。

　　据有关人员介绍，“砍帮”为了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可谓不择手段，抢劫、杀人、伤害、盗窃、寻衅滋事、敲诈勒索、行贿、洗钱无所不为。浠水县的王大将、江小辉的“砍帮”还控制着一个“犯罪行业”。浠水县公安局在7月份端掉王大将、江小辉团伙后，清泉城区一度太平，没有发生一起斗殴、持刀砍人的恶性事件。然而不久之后，曾受王江“砍帮”制约的司军等人马上组成另一规模庞大的“砍帮”，“口出狂言，逢人就砍，一次公安局干部上前制止也被砍伤”。9月24日，司军为首的“砍帮”还在广场酒店将3人砍成重伤。据称，司军团伙现已被摧毁。

　　据介绍，在运输业、肉类专卖业、建筑业也有这样的“砍帮”控制现象。“砍帮”为了达到目的，或渗入行业任职、参“白股”，或高价“二手”转包。为了控制这些行业，他们对“不听话”的人就进行了“修理”。《审视》称：“10月2日，浠水县城区一私营运输业主因未进霸痞团伙指定的院内，被其保安人员打死。”

　　我们了解到，被打死的人是胡河镇双河村的“面的”司机瞿志伦的父亲，被害的时间是10月1日。11月25日，记者见到了瞿志伦。尽管距离父亲被害已经将近两个月，但时间还是没有抹平这个中年人内心的伤痕。

　　9月31日，瞿志伦的车从县城胡河站返回胡河镇时，车站的保安徐海咏等人找到了随车售票的瞿志伦父亲瞿汉超要20块钱买水喝，瞿汉超以没有钱为由拒绝了他们。10月1日下午5：30左右，当瞿志伦的车从胡河镇开往县城胡河站时，因在门口下了2名乘客，徐海咏等6人便以“不进站”为由一哄而上对瞿汉超拳打脚踢。将老人打倒在地后，他们又把老人抓起来，在墙上撞得昏死过去。徐海咏一伙人扬长而去，瞿汉超经抢救无效死亡。事后，瞿志伦才知道，徐海咏是一个“砍帮”的小头目。

　　瞿汉超被“砍帮”打死后，双河村村民十分愤怒，准备抬棺闹丧。浠水县公安人员对他们进行了劝阻和拦截。10月4日，胡河镇派出所关于闹丧的“情况汇报”中说：“一些‘面的’司机在胡河车站长期受到车站管理人员的敲诈勒索和殴打，对车站管理人员无比愤恨”是闹丧事件的一个重要原因。

　　据《审视》称：随着霸痞团伙成员构成、活动内容的不断变化，其违法犯罪的手段、方式也变得更加隐秘、狡猾，也越来越明显地加强了自我保护。在建筑行业中，霸痞团伙往往是“有组织、有纪律”地活动，一旦某单位或个人有建设项目，他们就狼狈为奸，事先策划，主动向单位或个人强行要求承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一旦签定合同，披着“合法的外衣”再转包，从中获取高额利润。在肉类专卖、运输业中，这些霸痞采取一定的方式渗透其中从事活动，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对犯罪收益的有效“庇护”和进一步的利益“回报”，使犯罪活动在各种“保护伞”的遮盖下向企业化、合法化发展，其用意就是逃避司法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