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考结束后的一天，我走在繁华的南京路上，无意中瞥见世纪广场上一幅大型宣传画，山西某剧团来沪表演晋剧《范进中举》。广播中传来主持人介绍剧情的声音，婉转而低沉，字字牵动我的心。我的思绪在徘徊，四年了，多少辛酸、多少苦楚，都在这一刻迸发，司法考试——尤如往日的科举，不知不觉中早已把自己摧残成为又一个可怜的“范进”。

　　我本是一个乐观积极、喜欢幻想的人，经常为了幻想而开始，而后却又在幻想与现实间徘徊。大学时我读的是一门极其冷僻的专业——地质勘查，全班除了我因为大自然的缘故而选择外，没有一人自愿。地质是清贫而又艰苦的，也没有自己梦想的那般心清气爽。为了工作，我选择了考研——会计，我是学工科，可惜数学奇差，只有会计才考最容易的数学(四)。经过一年多的准备，毕业前夕我像众多同学一样参加了考试，但结果仍然败在数学上。毕业后，为了考研，我去了比较清闲的国有矿山企业。

　　接触法律其实很偶然，因为我不敢考有数学的专业，只好选择没有数学的文科专业研究生，尽管自己非常羡慕港剧中出庭律师们的精彩表演，但这却不是我选择法律的原因。2001年全国开始统一招收法律硕士研究生，天助我也，不考数学！我报了华东政法学院，并且很幸运地被录取了。从此，开始了我漫长而摧残人心的司考之路。

　　迟疑的代价

　　初入华政的日子，我依然充满着理想。我知道自己法学基础一穷二白，于是多多看书，希望自己能够有点法本的知识、法律人的素养。当很多同学都在准备当年的律师资格考试时，我还整天捧着丹宁勋爵的《法律的训诫》。我在想，时间还长，律师资格还是毕业时的事，有的是机会，没有必要这么早着急。直到有一天，司法部发布公告，宣称停止律师资格考试，将律师、法官、检察官三种职业资格考试合并为统一的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具体考试时间待定。

　　时间在一天天的消逝，具体时间迟迟不定，我开始有点紧张。大约在十二月份，终于有了消息，首届国家司法考试定在2002年3月。我开始犹豫该不该报名了，或是因为受到班上司考的气氛的影响，抑或因为司法考试改革方向的不确定，我最终还是在报名前夕买了当年的律考教材，准备应试。复习没什么圈点的地方，就是看教材，法规也没有耐心去看。除了做了张树义主编的几套模拟题外，单元练习根本就没时间来做。

　　考试是在我的家乡——安庆进行的。安庆，坐落在长江北岸，那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始建于晋代，又名“宜城”，清代著名的“桐城派文学”即发祥于此。第一次考试——找找感觉嘛，我的心情非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漫不经心。在借住的旅店，我认识了一位考友，姓名早已不记得，只知道他是法律专科的。这是他第一次也将是唯一一次参加司法考试(我们不属于放宽地区)，他的心情非常紧张，我能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他内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两天考试结束后，我们相互分别了，临行前他向我道别，不无惆怅地说“你还有的是机会，我，彻底结束了！”。是啊，还有的是机会，我自己也正是这么想！

　　两个月后，成绩出来了，205分，还不错，感觉挺满意的。渐渐地，开始焦虑起来，下一次考试会是在什么时候？我心理没底。而班上近40%的通过率，更是让我感到汗颜，我开始懊悔当初为什么没能早作准备、早下决心。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苦果已经种下，只有自己慢慢地去品尝。

　　失败的痛苦等待是漫长而揪心的。就像每一次考试结束后等待成绩的一样，急切、不安而又茫然。不知道下一次考试会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才是最恰当的。这一等就是一年，直到2003年的五六月间，才有了比较明确的消息，第二届司法考试将在十月中下旬进行。

　　在等待的日子里，我拿起了曾经用过的教材，踏上了二次司考之路。用的是同样的书，做的是一样的事，内心却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轻松，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当初的迟疑，注定了今天数不尽的懊悔。

　　在学习方法上，我请教了一些同学，也得到了他们的尽力帮助。我汲取了前次只看教材而法条重视不足的教训，猛记法条。但时间太长，效率太低，仍然免不了前学后忘的夙命。

　　我没有专门买参考书和习题，基本通过借图书馆的书，这是无奈之举。我没钱，原来的薪水本来就低，读研的学费又靠朋友借。有人说司考很公平，我无言以对，当有的人动辄几千元甚至上万的参加培训班时，我却得为买一本几十元的书会不会浪费而考虑。公平，其实只能是形式上的。

　　为了方便，这次考试我在上海报的名。考试之前的感觉，一直很塌实，自我感觉也不错，虽然复习缺乏系统性，但大纲的内容基本都看到了。试题有些难，不过所有的题目都作完了，除了特别累之外，一点不祥的感觉都没有。直到答案公布，对完答案后，我才开始感到由衷的恐怖，心一下子变得冰凉，难道又一次失败，我无法想象！我不再关注成绩公布与合格线，那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司法部的公告发布十几天过后，我才在家人的一再追问之下，查了分，只有225分，跟自己的预测几乎不差。

　　这是一次沉痛的打击，是让我最伤心的司考失败。我一直试图去总结到底败在哪里，但是，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弄明白。我只知道，这是我心中挥不去的痛。

　　变革的错愕

　　在度过一个令人失望的春节后，我回到了学校，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三年研究生生活即将结束，在连续经历两次司法考试失利之痛后，我真希望能够在毕业论文上出些成绩，以恢复自己被打击的信心。我暂时将司法考试放在一边，全心搜集论文、资料，撰写论文，一直到五月份答辩结束。论文答辩一波三折，最后还是通过了。毕业前夕，学校举行了硕士学位授予仪式，当从校长手中接过两本小本本时，有一丝的欣慰从心中掠过，三年，在付出岁月和金钱的巨大代价后，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我有些茫然，没有工作，未来的路不知在何方。同学们有的去公司、有的进学校，更多的留在了上海，走进了一家家律师事务所。而我，则开始为自己最初的迟疑与连续的失利买单。外地户口、没有法律职业资格，过去几年的工作经验毫无帮助，想在上海从事法律工作几乎不可能。最后，才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其公司挂了名。进入七月份，我停止了找工作，专心准备司考冲刺。

　　这一次我加大了资金投入，买了新的辅导教材和法律版的综合模拟题。能够有这些，全靠老婆的努力。老婆是我从前在工作时认识的，当初心仪考研，无意于落地生根，为了自己的记忆中不会留下“小芳”的忧伤，为了在离开单位之日不被众人痛骂“负心”，我曾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交女朋友标准——不要向我提出任何要求，但是老婆竟然心有灵犀，不经意的就做到了。于是，在我读研的第二学期，老婆也来到了上海，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老婆给我的帮助是巨大的，这不仅是物质，更多的是用她善良、体贴给我以精神鼓励，帮助我摆脱连连失败的阴影。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在经历了三年的等待、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后，这一次应该会成功吧？然而，我错了，上天并没有因为两次失利而同情我。司法考试改革的不确定性，终于让我尝到苦涩。试卷分数标准发生变化，多项、不定项选择题每题由1分变为2分，每卷150分，总分600分。今天的朋友可能不会去想，这样的变化会增加多大的难度！其实，对于大多数考生来说，只要发挥正常，单选都能作对近40分，而多选、不定选一般都在50%左右，同样的答题，按100分标准刚好及格，而按150分的标准只能饮恨。变革，显然令我措手不及，我还没能适应新的变化，结果只能是又一次失败。335分，按总分400换算只有223分。所有的付出，只有一个回报——原地踏步！

　　绝地反击

　　2004年12月，靠着自己还算漂亮的简历和司法考试可能通过的期望，我进入了今天所在的律师事务所，给主任律师作助理。没有上班的日子已经三年多，有了新工作的心情是愉快的，只是几天后就被司法考试的失败冲得干干净净。主任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尽管极度失望，他还是给了我继续工作的机会。三个月实习期满后，所里与我签订了聘用合同，作为一种激励机制、抑或是终止条件，合同中明确规定我必须通过2005年度司法考试。

　　没有法律职业资格的律师助理，每一天都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无法向人们解释，读了三年研究生怎么毕业了还没有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自己也不知道苦难何时才是尽头，更难堪的是，人生三十而立，而自己什么都没立。信心是人奋发的动力，而我的信心早已不再，只有灰心，只有永远也不见底的沉沦。《左传。曹刿论战》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司法考试，已经成为我生命中难以承受之痛，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欲罢不能。司法考试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考试，他承载了我太多的期望，工作、生活、人生、未来……

　　痛定思痛，在连续三次失败之后，我终于开始了深刻地分析与检讨。我汲取了前次失利的教训，复习开始有系统地进行。我不再满足于合格，我直接把自己的目标定为400分，虽然一下子提高65分难度太大，但我不想给自己任何借口。为了明志，我在自己所有的网络名称后面都加了400，让自己时刻都在记着——我的目标是400分。

　　复习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三月到五月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仔细复习了一遍教材，并将知识点进行了书面归纳。

　　第二阶段从五月份考试大纲公布后开始，我买了几本参考书，一本是将新旧考点对比介绍的书，作为自己复习的基本参考，没有重点之分。一本是由指南针主编、中国法制出版社的出版的法规汇编，书中将法律、行政法规、司法解释综合编排的体例，感觉非常适合我。最后是由法律出版社主编的单元练习题(号称司考白皮书，质量还可以，却也改不了大多数司法考试习题的弊端——答案也有错)。在随后的六、七、八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进行了全面的法条记忆。我没有区分重点，但经过三次考试，我还是不自觉地排除了一些没有考试价值的条款。

　　在此期间，因为工作需要我买了电脑，但没想到在司法考试中帮了我大忙，让我发现了一个令我受用无比的方法。我将参考书上列明的法规一一从网上下载，再进行剪切，然后找出法条中的题眼、考点，将无用的技术性文字删除；同时，将自己作错的习题整理出来，做成每一部法的法规笔记，并打印出来，这样的工作一直进行到考试前半个月。八月份，考虑到网络培训的便利和便宜，我报了法律教育网(www.chinalawedu.com)的冲刺培训班和法条串讲班。我非常感谢法理学周旺生老师关于复习方法的一席话，简单地说就是“笨人笨法”，司法考试没有诀窍，只有老老实实地苦干。我原来很怀疑自己这么不分重点是否正确，但周老师的话的确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使我能够坚持下去，并最终将一本近千页的法规汇编读薄到只有一百来页，而后来的考试也证明了自己的正确。

　　读书的时候，非常羡慕在职人员，以为直接从事法务，可以边工作边学习，然而实际并不是一回事。我从事的是房地产法务，接触的主要是土地、城市房地产管理法规，在司法考试中几乎微不足道。而时间也不再充足，每天只能靠晚上几个小时来看书，有时因为白天的工作还得在家里继续思考，复习没有连贯性。考试前，我向主任请了三个星期的假，准备最后冲刺。冲刺的内容，一是强背自己前期准备的考试笔记；二是听网络课程；三是作了几套模拟题，在考试最后的一周，我做了前三年的真题，主要是找考试感觉，特别是卷四的答题方式、时间控制，练习一下写字，我没有去评分，以免败坏情绪。

　　考前一天的晚上，我没怎么看书。第一天考试感觉很不满意，考后不仅全无达到预定目标的喜悦，甚至还担心自己不能及格。当天晚上，我用一晚的时间押法律文书题。司法考试已进行了三届，检察院、律师文书都考过，惟独法院判决书一直未考。而且工作中诉状之类的文书我也做了一些，即便考试也应该没问题，但判决书没有。就这样，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份刑事判决书，罪名是故意伤害罪(像杀人、抢劫、盗窃等一样，是比较常见的罪名，估计在这类综合型题目中考的可能性非常大)，将其中的格式化语言抄了下来，同时编造了诸如自首、立功等刑法总论中定罪量刑知识点的认定。

　　因为第一天的考试感觉不顺，第二天的考试一下子寄托了我更大的期望。上午考试时，明显感到精力不济，有些疲乏，几次开小差。单选部分做得还顺，之后便磕磕绊绊起来，我有些失望。下午，试卷发出后，因时间未到不能动笔，我迅速浏览了最后的几题，发现三道25分的大题时，吓了一跳，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可能做得完啊！后来仔细看，发现文书题中的案例竟然也是故意伤害，而关于判例法的问题读研时也有些了解，稍微开心些。因为简答、分析题都是采点给分，答到知识点就有分，答不到，即使废话一堆，也不会给些墨水分；只有论述题主观性较大，论述观点、逻辑性、字数多少、卷面整洁度都影响评卷，因而是卷四能否高分的决定性因素。因此，一开始我就确定要为这三题留下最低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以堆砌可能的废话。第一题虽然有些头痛，但我还是只用一刻钟搞定，我汲取以往的教训，不再指望靠繁琐的分析得分，回答的很简单，每个问题就是一两句话，甚至只是考试大纲上一个法律术语。不过在第二题上我栽了跟头，注意力不能集中，我花了五六分钟来找题中的银行是国有金融机构，但就是找不到，只得从企业人员受贿罪着手，最后该题耗了近半小时还是全军覆没。以后的答题比较顺利，也如期地给最后三题留下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当从考场走出来时，我如释重负，我来到附近的人民广场，站在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前，大口大口地呼吸清新、湿润的空气，我有一种预感，自己定的400分虽然实现不了，但通过司法考试基本没有问题。真想对着世界大喊：梦魇结束了，我又自由了……

　　无言的结局

　　随后的日子便是漫长和不安的等待。先是自己的估分与考后感觉不一致，感觉不如意的前两卷都在100分上下，不敢相信；而寄托更多期望的卷三居然不及格，则让我更加担心。接着，网络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流言，让原本有信心的自己也变得不自信。等到成绩公布，知道自己考了385分，仍然为卷三只考87分担忧，会不会要求单卷达到90分呢？

　　当一切悬念逐一揭开时，我已经毫无喜悦与兴奋，通过司法考试对于我，似乎只是一个无言的结局，没有成功，只是宣告了一个无限沉沦的结束。法律人常说“迟来的正义非正义”，而我的感觉则是，迟来的喜悦不再喜悦。(法律教育网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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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法律教育网学员·lxw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