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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考汉语言古代汉语资料--文白对照文选28篇

http://www.sina.com.cn 2006/08/04 17:32  北京自考热线

  1〔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
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翻译〕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难产,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于是姜氏就很讨厌他。而偏爱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没有答应。等到郑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首先为共叔段请求以“制”封地,庄公说:“制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的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祭仲(对庄公)说:“都的城墙超过一百雉长,会影响到国家的安全。先王的制度:大的都市不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都市不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的都市不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现在京这个地方不合乎制度,不制裁的话,国君将不能忍受。”庄公说:“武姜想要(这样),我又怎能躲避灾祸呢?”祭仲说:“武姜有什么满足?不如早给太叔安排个处所,不要让他(的势力)滋生蔓延!一旦蔓延起来,就难以对付了。蔓延的杂草尚且不可以除掉,何况是国君您宠爱的弟弟呢?”郑武公说:“多做了不合道义的事情,必定会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2〔原文〕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

  〔翻译〕

  过了不久,太叔又使(郑国)西部和北部的两个边邑一面属于庄公,一面属于自己。公子吕(对郑庄公)说:“国家不能经得起两个君主,您要(对他)怎么办呢?若(想把君位)给予太叔,我请求去臣事他;如果不给他,我请求除掉他,不要让老百姓产生二心。”郑庄公说:“用不着,他将自己赶上灾祸。”太叔又收起原来两属的地方作为自己的郡邑,(领土一直扩大)到了廪延。子封说:“行了!共叔段的底盘要再扩大,就会失去民众。”郑庄公说:“对兄弟不亲,地盘再扩大,就必将崩溃。”

  3〔原文〕

  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晨往,寝门辟矣,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翻译〕

  (晋灵公)仍旧不改。赵宣子多次进谏。晋灵公很厌恶他,派暗杀他。清早赶去,看到卧室的门已打开了。(赵宣子)已穿戴整齐准备上朝,由于时间还早,端坐在那里打瞌睡。退出来,感叹地说:“不忘记恭敬,真是百姓的主啊。杀害百姓的主,就是不忠;不履行国君的使命,就是不守信用。在这两者之间只要有一种,都不如死了。”便撞死在槐树上。

  4〔原文〕

  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翻译〕

  当初,赵宣子在首阳山打猎,在翳桑住了一晚。看见灵辄饿倒在地,问他得了什么病,灵辄回答说:“已经多日没有吃东西了。”赵盾给他东西吃。灵辄留下一半食物不吃。问其原因,答道:“我在外当奴仆已经多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离家近了,请让我把这些东西送给她。”(赵盾)要他吃光,并给他预备一筐饭和肉,放在袋子里送给他。不久灵辄做了晋灵公的甲士,却把戟掉过头来抵御灵公手下的人,使赵盾得免于难。赵盾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回答说:“我就是您在翳桑救的饿汉呀。”问(他的)名字和住处,他没有告诉就走了,于是(赵宣子)也逃亡了。

  5〔原文〕

  癸酉,师陈于鞍。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郄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郄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翻译〕

  十七日,齐晋两军在鞍摆开阵势。邴夏为齐侯驾车,逢丑父坐在车右做了齐侯的护卫。晋军解张为却克驾车,郑丘缓做了却克的护卫。齐侯说:“我姑且消灭晋军再吃早饭!”不给马披甲就驱车进击晋军。却克被箭射伤,血一直流到鞋上,但是进军的鼓声仍然没有停息。却克说:“我受重伤了!”解张说:“从一开始交战,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胳膊肘,我折断(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被血染得殷红,难道敢说受了重伤?您就忍耐它一点吧。”郑丘缓说:“从开始交战以来,如果遇到险峻难走的路,我必定要下来推车,您是否知道这种情况呢?不过您的伤势确实太严重了!”解张说:“全军的人都听着我们的鼓声,注视着我们的旗帜,或进或退都跟随着我们。这辆车只要一人镇守,就可以凭它成就大事。怎么能因受重伤而败坏国君的大事?穿上铠甲,拿起武器,本来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受了重伤还没有到死,您还是努力地干吧!”于是左手一并握住缰绳,右手取过鼓槌击鼓。马狂奔不止,全军跟着他们冲锋。齐军溃败。晋军追击齐军,绕着华不注山追了三圈。

  6〔原文〕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俯定其右。

  〔翻译〕

  (头天夜里)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明天早晨不要站住兵车的左右两侧。”因此他就在车当中驾车追赶齐侯。邴夏说:“射那个驾车的,他是个君子。”齐侯说:“认为他是君子反而射他,这不合于礼。”射韩厥的车左,车左坠掉在车下;射他的车右,车右倒在车中。綦毋张的兵车坏了,跟着韩厥说:“请允许我搭你的车。”上车后,綦毋张站在兵车的左边和右边,韩厥都用肘撞他,让他站在身后。韩厥低下身子放稳当被射倒的车右。

  7〔原文〕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崤、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之,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秦王曰:“寡人闻之,买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翻译〕

  苏秦起初用连横的策略游说秦惠王,他说:“秦国西边有巴、蜀、汉中等富庶之地,北面有可用的胡貉、代马,南方有巫山、黔中为屏障,东边有坚牢难攻的?、函之地。秦国土地肥美,百姓殷实富足,兵车万辆,勇士百万;而且有千里沃野、蓄积丰厚;地势险峻,便利攻守。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得天独厚的天府,天下的大国啊!况且凭借您的贤明,百姓的众多,如果习用车骑,教以兵法,一定可以兼并诸侯,统一天下,成就帝业。我希望大王对此稍加留意,请允许我陈明其成效吧。”秦惠王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的鸟,不能高飞;法令不完备的国家,难以施行诛罚;德行不高的人,不能够役使百姓;政治教化不曾修明,不可以烦劳大臣。现在您不远千里郑重庄严地在宫廷上指教我,我希望您以后再说吧!”

  8〔原文〕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滕履跷,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黎黑,状有归色。归至家,妻不下?,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妻不以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绵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张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掘门桑户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翻译〕

  苏秦向秦王上书有十次,但他的主张终未被采纳,最后黑貂皮袍破了,带的钱花光了,以至用度缺乏,只得离秦归家。他绑裹腿,穿草鞋,背书担囊,形容憔悴,脸色黑黄,面带羞愧。回到家里,妻子见到他,依然织布不睬。嫂子不为他做饭。父母也不与他说话。苏秦见此情状,长叹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嫂不把我当小叔,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不好啊!”于是他连夜清检书籍,把几十个书箱打开,找到一部姜太公的兵书《阴符经》,立即伏案诵读,反复研习揣摩,深入领会。有时读书读得昏昏欲睡,他就取过铁锥,照着自己的大腿刺去,以至血流到脚跟,他发狠说:“哪有游说君主而不能使其拿出金玉锦缎,并以卿相之尊位给我的呢?”一年以后,他捉摸已经学成,便道:“这次真可用所学的去游说当今的君主了。” 于是他出发了,经过赵国的燕乌集阙,在华丽的殿堂进见赵肃侯,和赵肃侯抵掌而谈,十分投机。赵王很高兴,封苏秦为武安君,任命他为赵国的相国,并赐给兵车百辆,锦缎千匹,白壁百双,黄金万镒,让他带着这些财物去游说各国诸侯,推行合从散横的计谋,以打击强大的秦国。因此苏秦当赵的相国时,秦与东方六国的交往被切断,秦军不能出函谷关。在这期间,天下如此广大,百姓如此众多,王侯们的威势、谋臣们的权力,都取决于苏秦的策略。没有花费一斗粮食,没有用一兵一卒;一仗未打,一弦未断,一箭未折,而能使诸侯相亲,胜于兄弟。贤人在位而天下归服,一人得用而天下顺从,所以说,这是“运用政治的力量而不诉诸武力,用于朝廷之上而不必用兵于四境之外。”当苏秦得意显耀之时,黄金万千为其所用,随从车骑络绎不绝,光耀于道路;山东六国,如草从风,倒伏于前;从而使赵国在诸侯中的地位大大提高。而苏秦只不过是位出身于穷门陋巷,贫寒困苦的士人罢了,但他却坐车骑马,行遍天下,在宫廷游说各国诸侯,使国君左右之人杜口不言,天下没有能与之抗衡的人了! 苏秦将要往南游说楚王,途经洛阳时,他父母闻讯,连忙张罗打扫住处,清洁道路;并且设置音乐,筹办酒席,在郊外三十里地迎接。苏秦来到后,他妻子不敢正视,只是偷偷地察颜观色,恭敬地听他讲话。他嫂嫂如蛇伏地,匍匐而行,四次跪拜谢罪。苏秦说:“嫂嫂,为什么你以前那么傲慢,现在又如此卑下呢?”嫂嫂答道:“因为您现在地位显贵而且金钱很多啊!”苏秦叹道:“唉!一个人在贫穷时,连父母也不把他当儿子看待;等到他富贵了,就是亲戚也都害怕他。看来人生在世,对于权势富贵,怎么能够忽视呢?”

  9〔原文〕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俛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醎,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翻译〕

  蜻蜓还算小的,黄雀也是如此啊。他俯身啄食白米粒,飞上茂密的树上?息,不时地拍打着翅膀奋飞,自以为不会有灾祸,跟谁也没有争端。哪知那些公子王孙,左手持着弹弓,右手握着弹丸,正要从七八丈高的天空中捕捉自己,并已瞄准了自己的脖子。它白天还在茂密的树枝间嬉戏,晚上已被调成酱醋制成佳肴了。

  10〔原文〕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其此之谓乎?

  〔翻译〕

  虽然有美好的菜肴,不去吃它,就不知道它的美味。即使有最好的大道,不去学习它,就不知道它义理的精善。因此,经过学习,然后才知道自己有困惑不通的地方;透过施教,然后才晓得自己困惑的所在。知道自己欠缺的地方,然后才能自我反省;知道自己困惑的所在,然后才能奋力求进。所以教与学是可以互相促进的。书经说命篇说:“教是学的一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11〔原文〕

  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

  〔翻译〕

  学生有四种缺点,教师们一定要知道。那就是:学生在学习的时候,有的失之于贪多务得,有的失之于涉猎不广,有的失之于把学习知识看得很容易,有的失之于固步自封;这四种缺点,是学生的心理、思想状态不同所造成的。要了解学生的心性,然后才能补就其缺失。教育的工作,就是赔养学生的优点,而补救学生的缺点。

  12〔原文〕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

  〔翻译〕

  墨子说:“现在掌握国家政权的王公大人,都希望国家富,人民多,政治清明。但事实上他们得到的不是国家富而是国家穷,不是人民多而是人民少,不是政治清明而是政治混乱,那就是他们所希望的没有得到,却得到了他们所憎恶的。这个原因在哪里呢?”墨先生接着回答说:“这就在于掌握国家政权的王公大人不能以尊重贤人任用能人的办法来管理政治。国家拥有的贤良之士多,治理国家的力量就雄厚;贤良之士少,治理国家的力量就薄弱。因此,大人的重要任务,就只在于使贤良之士增多而已。”

  13〔原文〕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翻译〕

  齐宣王问(孟子):“齐桓公、晋文公(称霸)的事,(你可以讲给我)可以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中没有谈到齐桓公、晋文公的事情的,因此后世没有流传。我也不曾听说过。(如果)一定要说,那么还是说说行王道的事吧!” (齐宣王)说:“要有什么样的道德,才可以行王道以统一天下呢?” (孟子)说:“安抚百姓,而称王天下,任何人也阻挡不住。”(齐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老百姓吗?” (孟子)说:“可以。”(齐宣王)说:“根据什么知道我可以做到呢?” (孟子)说:“我听胡龁说:‘您坐在大殿上,有个人牵牛从殿下走过。您看见这个人,问道:“牛(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说:“准备用它来祭钟。”大王您说:“放了它!我不忍看它恐惧发抖的样子,就这样没有罪过而走向受刑的地方。”(那人问)道:“那么就废弃祭钟的仪式吗?”王说:“哪能废呢?用羊来代替它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齐宣王)说:“有这事。”(孟子)说:“这样的心就足以行王道以统一天下了。老百姓都以为大王是吝啬。我确实知道您是出于一种不忍之心。” (齐宣王)说:“是的,的确是这样(对我误解)的百姓。齐国虽然土地狭小,我何至于吝惜一条牛?就是不忍看它那副恐惧发抖的样子,毫无罪过而走向受死的地方,所以用羊去换它。” (孟子)说:“你不要对百姓说您吝啬而感到奇怪。以小换大,他们怎么知道其中的意思呢?您如果不忍看它无罪而走向死地,那么,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宣王笑着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也说不清楚),我(的确)不是吝惜钱财而以羊换掉牛的,(这么看来)老百姓说我吝啬是理所应当的了。” (孟子)说:“不要紧,您这样做正体现了仁爱之道,(原因在于您)看到了牛而没看到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们活着,便不忍心看它死;听到它们(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所以君子要离开厨房远远的。”

  14〔原文〕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翻译〕

  齐宣王高兴地说:“《诗经》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能揣测到。’说的就是先生您这样的人啊。(当时)我这样做了,但回头再追问自己,却想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思。您这么一说,正合我意,内心很激动。(但)我这种心之所以符合王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孟子)说:“(假如)有人报告大王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却不能够举起一根羽毛;(我的)眼力足以看清鸟兽秋天新生细毛的末稍,却看不到整车的柴草。’那么,大王您相信(这种话)吗?” (齐宣王)说:“不相信。”“如今您的恩德足以推及禽兽,而功德却不能加到百姓身上,这偏偏是什么缘故呢?这样看来,举不起一根羽毛,是不用力气的缘故;看不见整车的柴草,是不用眼的缘故;老百姓没有受到受护,是不肯布施恩德的缘故。所以,大王您不能以王道统一天下,是不肯做,而不是不能做。” (齐宣王)说:“不肯做与不能做有怎样区别呢?” (孟子)说:“(用胳膊)挟着泰山去跳过北海,告诉别人说:‘我不能。’这确实是不能。向年长的人鞠个躬,告诉别人说:‘我不能。’这是不肯,而不是不能。大王所以不能统一天下,不属于(用胳膊)挟泰山去跳过北海这一类;大王不能统一天下,属于对老年人鞠躬一类的事。尊敬自己的老人,推而广之到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自己的孩子,推而广之到爱护别人的孩子。(照这样的仁心)治理天下,就可以把天下运转在手掌之上了。《诗经》说:‘(做国君的)给自己的妻子作个榜样,影响到到兄弟,进而治理封邑和国家。’说的就是把这种(爱自己亲人的)仁心推及到爱别人。所以,推广恩德,就可以使天下安定,不推恩,甚至没办法保全自己的妻子。古代的圣贤大大超过平常人(的原因),没有别的,(不过是)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您的)恩德足以推广到禽兽身上,却不能加到百姓身上,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称一称才能知道轻重;量一量才能知道长短,事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这样。大王您请思量一下吧!

  15〔原文〕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翻译〕

  尧把得不到舜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皋陶作为自己的忧虑。把地种不好作为自己忧虑的人,是农民。把财物分给别人叫做惠,教导别人向善叫做忠,为天下找到贤人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别人是容易的,为天下找到贤人却很难。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伟大啊!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效法天。广大辽阔啊,百姓不能用语言来形容!舜真是个得君主之道的人啊!崇高啊,有天下却不事事过问!’尧舜治理下,难道不要费心思吗?只不过不用在耕种上罢了!”

  16〔原文〕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翻译〕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去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陈良出生于楚国,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的中原地区来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超过他的,他真称得上是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拜他为师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弟子们服丧)三年后,收拾行李将要各自回去,走进子贡住处行礼告别,相对痛哭,泣不成声,这才回去。子贡又回到墓地,在祭场上搭了间房子,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的某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要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人品)如同经江汉之水洗涤过,盛夏的太阳曝晒过一般,洁白明亮得无人可以比得上的了!’现在,那个话语难听得像伯劳鸟叫似的南方蛮子,攻击先王之道,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去向他学习,这跟曾子相差太远了。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出来迁到高树上’的,没听说从高树迁下来飞进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征讨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征讨楚国人,你却还向楚国人学习,也真是不善改变的了。”

  17〔原文〕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翻译〕

  孟子说:“桀和纣失天下,是由于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天下有办法:得到人民,就能得到天下了;得人民有办法:赢得民心,就能得到人民了;得民心有办法: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积聚起来;他们厌恶的,不加给他们,如此罢了。人民归向于仁,如同水往下方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那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子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18〔原文〕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翻译〕

  管仲说:“从前我穷困时,曾和鲍叔合作做生意,每当分红算帐时,自己都多拿些,鲍叔并不因此而认为我贪心,他知道我穷困。我曾为鲍叔计划事情,结果事败,反而时他更困难,鲍叔并不因此而认为我愚笨,他知道时运有好有坏。我曾经多次任官,多次被辞退,鲍叔并不因此而认为我没才能,他知道我没有遇到好机会。我曾经三次作战,三次失败逃跑,鲍叔并不因此而认为我怯懦,他知道我有老母需要奉养。公子纠失败,召忽自杀,我被囚禁,受尽污辱,鲍叔并不因此认为我无耻,他知道我不以小节为耻,耻的是功名不能显扬于天下。生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是鲍叔。”鲍叔既推荐了管仲,自己情愿做他的部属。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齐国享俸禄,有封地的有几十代,而且常都有著名的大夫。因此,天下人并不赞美管仲的才能,却敬重鲍叔能够知人。

  19〔原文〕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翻译〕

  晏子担任齐国之相时,有一天出去,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偷看她丈夫。她丈夫替国相驾车,坐在伞下,用鞭子抽打着车前的四匹马,趾高气昂,十分得意。车夫回来后,他妻子要求离婚,车夫问她是什么原因,妻子说:“晏子身高不满六尺,身为齐相,名闻各国。今天,我看他出门,智谋深远,态度谦虚。现在看看你,身高八尺,却做人家的车夫,可是看你的样子,好像还觉得很满足,我因此要求离婚。”从此之后,她丈夫处处收敛,谦卑多了。晏子觉得奇怪,就问他怎么回事,车夫据实相告,晏子就推荐他做大夫。

  20〔原文〕

  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中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己,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

  〔翻译〕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位入赘女婿。身高不足七尺。为人滑稽,能言善辩,屡次出使诸侯国,从未受过屈辱。齐威王在位时喜好说谜语,彻夜陶醉于酒宴,不理政事,将国事委托卿大夫。文武百官也荒淫放纵,各国都来侵犯,国家危在旦夕。身边近臣不敢进谏。淳于髡用隐语劝谏说:“国中有大鸟,落在大王庭院里,三年不飞又不叫,大王猜这是什么鸟?”齐威王说:“这只鸟不飞则已,一飞就直冲云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就诏令全国七十二县长官来朝奏事,奖赏一人,诛杀一人;又发兵御敌,诸侯十分惊恐,都把侵占的土地归还齐国。齐国的声威竟维持三十六年。这些话都记载在《田完世家》里。

  21〔原文〕

  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屣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香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炊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宾。宗室至酒,髡尝在侧。

  〔翻译〕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设置酒肴,召见淳于髡,赐他酒喝。问他说:“先生能够喝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么能喝一石呢?能把这个道理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大王当面赏酒给我,执法官站在旁边,御史站在背后,我心惊胆战,低头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贵的客人来家,我卷起袖子,躬着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时赏我残酒,屡次举杯敬酒应酬,喝不到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间交游,好久不曾见面,忽然间相见了,高兴地讲述以往情事,倾吐衷肠,大约喝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里之间的聚会,男女杂坐,彼此敬酒,没有时间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壶一类的游戏,呼朋唤友,相邀成对,握手言欢不受处罚,眉目传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环,背后有丢掉的发簪,在这种时候,我最开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过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残余的酒并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杂在一起,杯盘杂乱不堪,堂屋里的□烛已经熄灭,主人单留住我,而把别的客人送走,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经解开,略略闻到阵阵香味,这时我心里最为高兴,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得过多就容易出乱子,欢乐到极点就会发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是说,无论什么事情不可走向极端,到了极端就会衰败。淳于髡以此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威王说:“好。”于是,威王就停止了彻夜欢饮之事,并任用淳于髡为接待诸侯宾客的宾礼官。齐王宗室设置酒宴,淳于髡常常作陪。

  22〔原文〕

  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学黄老之术。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郄臝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吊脱其囊,以身亲土。“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翻译〕

  杨王孙是武帝时期的人。学习黄(帝)、老(子)“无为而治”的理论主张。家中产业上千,生活上供养自己非常丰厚,保养身体无所不至。等到生病临终时,先给儿子留下遗言,说:“我打算臝体埋葬,来返回我的本质,一定不要改变我的意思!死了就做一个布袋盛我的身体,葬到离地面七尺深的地方,尸体下葬后,从脚下扯下那布袋,使身体贴近土地。”他的儿子想默不依从,但父命难违;想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又不忍心,就去见杨王孙的友人祁侯。

  23〔原文〕

  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臝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靡财单币,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声,乃合道情。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隔真,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塊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隔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椟,葛藟为缄,其穿下不乱泉,上不泄殠。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于亡用,不损财于亡谓。今费财厚葬,留归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於戏!吾不为也。” 祁侯曰:“善。”遂臝葬。

  〔翻译〕

  杨王孙回信说:“听说古代的圣王,因为人情不忍心自白看着他们的亲人故去,所以制定了安葬的礼仪制度。现在却超过了古代圣人制定的葬礼,所以我准备臝体埋葬,以此矫正世俗的厚葬风气。厚葬实在无益于死者,可是世俗之人却争着相互比高,费尽钱财,使财币都烂在地下。有的竟然今天埋下去而明天就被挖掘出来,这和在田野中暴露尸骨有什么两样?况且所谓死,就是生命终了时的变化,事物的归宿。回归的能够得其所,变化的能够顺其变,这样的事物就能各自返回其本真。返回本真就是进入一种玄远的境界,无形无声,才合乎道的真理。如果装饰外表来向众人夸耀,用厚葬来阻隔死者返回本真,使回归的不能得其所归,变化的不能顺其变。这是使事物失去他们各自的归宿呀。况且我听说:人的精神是天赋予的,形骸是地赋予的。精神离开形骸,各归本真,所以叫做鬼,‘鬼’的意思说的就是‘归’。死者的尸体安然自得独自呆在那里,难道会有知觉吗 ?用缯帛包裹尸体,装进棺椁与土地隔绝,肢体捆束,口含玉石,尸体不能腐化,渐渐郁结成肉干,千年以后,棺椁腐朽,才得以返还大地,让尸体化为乌有,回归到本真所在。由此而言,哪里用长久做客而不返回真宅呢!从前帝尧安葬时,抠木为棺,用藤蔓当绳索捆绑棺材。他的墓穴往下没有挖到泉水,往上也不散发臭气。所以说圣王容易奉养,死了容易安葬。不在无用的地方下工夫,不在没道理的地方花钱财。如果浪费钱财实施厚葬,阻留死者归真返本,不能归返无声无形的境地,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人什么也得不到,这叫做双重的糊涂。呜呼!我决不这样做。”祁侯说:“说得好!”于是(按杨王孙的遗愿)臝葬。

  24〔原文〕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翻译〕

  元和年间,曾将他和一道被贬的人召回京城,又再次一道出京为刺史,这次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初,他感慨系之地说:“这里难道就不值得实施政教吗?”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制定了劝谕和禁止的政令,赢得了柳州民众的顺从和信赖。此地人借钱时习惯用子女作为人质相抵押,如不能按约期赎回,等到利息与本钱相等时,子女就要沦为债主的奴婢。子厚为借钱的人想尽办法,让他们全都能把子女赎回去。其中特别贫穷实在无力赎取的,就让债主记下人质当佣工所应得到的酬劳,等到酬劳和所借钱数相当时,便要债主归还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下达到其他的州,刚到一年,免除了奴婢身分而回归自己家里的就有近千人。衡山飞湘江以南考进士的人,都以子厚为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指点而撰写文词的人,从他们的文章中都可以看到很好的章法技巧。

  25〔原文〕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侯命某者, 能为公已乱 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 如太尉请。

  〔翻译〕

  太尉从泾州(用公文)把有关情况禀告给节度使府,请求商议此事。(他)到了官府后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现在就要造成大乱,(您)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寇乱的情况下而被害死,使国家边地安危被搞乱。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答应了太尉的请求。

  26〔原文〕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綾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翻译〕

  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可能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待到过歧州之时,朱泚(果然)执意要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回绝,可是辞不掉。到了京城,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到底不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我)地位卑贱,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些东西)放在我家里。”就把大绫送到司农卿官府的大堂,安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太尉被杀,官吏(将把这件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原来封条上的标记连动都没动。

  27〔原文〕

  夫君子之所取远者,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翻译〕

  君子要想达到长远的目标,则一定要等待时机;要想成就伟大的功业,则一定要能够忍耐。古代的贤能之士,都有建功立业的才能,但有些人最终未能施展其才能于万一,未必都是当时君王的过错,也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我看贾谊的议论,照他所说的规划目标,即使夏、商、周三代的成就又怎能远远地超过它?遇到象汉文帝这样的明君,尚且因未能尽才而郁郁死去,照这样说起来,如果天下没有尧、舜那样的圣君,就终身不能有所作为了吗?孔子是圣人,曾周游天下,只要不是极端无道的国家,他都想勉力扶助,希望终有一天能实践他的政治主张。将到楚国时,先派冉有去接洽,再派子夏去联络。君子要想得到国君的重用,就是这样的殷切。孟子离开齐国时,在昼地住了三夜才出走,还说:“齐宣王大概会召见我的。”君子不忍心别离他的国君,感情是这样的深厚。公孙丑向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不高兴?”孟子回答:“当今世界上(治国平天下的人才),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君子爱惜自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如果做到了这样,还是得不到施展,那么就应当明白世上果真已没有一个可以共图大业的君主了,也就可以没有遗憾了。象贾谊这样的人,不是汉文帝不重用他,而是贾谊不能利用汉文帝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啊。

  28〔原文〕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天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翻译〕

  周勃曾亲手持着皇帝的印玺献给汉文帝,灌婴曾联合数十万兵力,决定过吕、刘两家胜败的命运,他们又都是汉高祖的旧部,他们这种君臣遇合的深厚情分,哪里只是父子骨肉之间的感情所能比拟的呢?贾谊不过是洛阳的一个青年,要想使汉文帝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全部弃旧图新,也真太难了。作为贾谊这样的人,应该上面取得皇帝的信任,下面取得大臣的支持,对于周勃、灌婴之类的大臣,要从容地、逐渐地、感情深厚地结交他们,使得天子不疑虑,大臣不猜忌,这样以后,整个国家就会按我的主张去治理了。不出十年,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怎么能在顷刻之间就突然对人痛哭起来呢?看他路过湘江时作赋凭吊屈原,心绪紊乱,十分忧郁愤闷,大有远走高飞、悄然退隐之意。此后,终因经常感伤哭泣,以至于短命早死,这也真是个不善于身处逆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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