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了,在学校里颇受欢迎的历史学家雷海宗先生走上讲台:“我上次讲到哪里了?”他开的这门课因为讲授多年,已经背得很熟,上课前无需准备;下课了,讲到哪里算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每回上课,都要先问学生自己上节课说到哪里,然后就滔滔不绝地接着讲下去。
班上有个女生,笔记记得一句不落,雷先生有一次问她:“我上一节课最后说的是什么?”这位女同学打开笔记,看了看,说:“你上次最后说:‘现在已经有空袭警报,我们下课。’”
四十多年后,已入花甲之年的著名作家汪曾祺在这篇名为《跑警报》的文章开头,记录了这样一段有趣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昆明,而这“跑警报”的经历,大约每一个战时的学子都会有印象。但多年后,能用这样闲适外加一点幽默的心态回忆这段历史的人却不多。
汪曾祺,他来自西南联大。
◎本版参考书目
《除夕副刊》
《联大八年》
西南联大
《清华大学史料选编》
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
《人间草木》
汪曾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1914年,梁启超在清华学校做题为《君子》的演讲时说。
平津沦陷 两百师生步行入滇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平津陷于倭寇,北方各大学南迁,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奉教育部命于长沙联合筹设新校,定名为长沙临时大学……迄年终首都沦陷,武汉震动,乃西迁入滇。大部员生步行,于廿七年二月二十日离长沙,四月二十八日到昆明。并奉教育部命,改校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2011年的晚春,当我们翻阅清华大学的史料时,这样一段记录翔实的文字跳了出来。没有切身的经历,其实并没有办法完全想象当时的场景。好在吴徵镒,这位后来被授予国家科技最高奖的植物学家,以及喜好文字的汪曾祺,记录了这一切。
1938年2月19日,除了一部分学生由上海出发,越过海防,再从越南乘火车入滇之外,约有200余人的湘黔滇旅行团从北平出发,步行入滇。团中共有11名老师,包括闻一多、吴徵镒等。
他们的“着装”是短衣,打绑腿,布条编的草鞋,背负薄薄的一卷行李,行李卷上横置一把红油纸伞。除了摆渡过河外,全是徒步。其间,因为没有条件修剪,闻一多还把胡子留起来了,——他发愿:抗战不胜,誓不剃须!
40天后,这个步行团到达昆明,得到了梅贻琦校长的亲自迎接。
这是西南联大群社活动的最早发端。
西南联大的硬件设施并不好,这是每个学子的共识。
西南联大自建的校舍称为“新校舍”。有一座校门,用木板钉成,不施油漆,极简陋。门楣上写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沿着大门向里走,便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道,将校舍分为东西两区。大道是土路,每到雨天,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摔过。
在大道的西边是学生宿舍,草顶,土墙,透明而又绝对通风的木格子窗……除了床,桌子、椅子一概自己想办法……墙上的白粉大都脱落,而天花板上全是灰尘、蜘蛛网。
学校的这些茅草房,碰上倾盆大雨,半夜里床上就有可能变成水乡,油布、脸盆都是防雨工具,有时打着伞睡觉也不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是风季,学校里到处都会蒙上黄土,被子、书、桌子无一例外,有时将土扫去,不出十分钟,又是新的一层。
联大八年来不曾有沐浴室,以前有一间地上积满污水的空房子,让同学自己在井里取了水去“淋浴”。后来它被改做辅食部,唯一一间沐浴室也没有了。不过,八年来倒也没有人提起要解决这个问题。
联大的水又浑又黄满是土渣,工友们分送的时候,还拿着同学们的盛水器直接放进去舀水。这本来就质地不好的水,就更糟了。
联大宿舍 逢雨要打着伞睡觉
日军轰炸 拎上零食“跑警报”
按照前文所说,联大师生有一个特色,便是“跑警报”。这个词恐怕也是专有的。“跑”字于紧张中透出从容,最有风度,也最能表达丰富生动的内容。
实际上,师生们跑警报确实都很从容。男生们有时会拎着袋子,里面放一些零食,等着女生一起往城外走;好学的,就带着几本书,好消磨时光。
甚至,还有人不跑警报,有个姓罗的女生,一有警报,她就洗头。人都走了,锅炉房的水要多少有多少。
还有个男生姓郑,一有警报,他就去锅炉房煮莲子,警报解除了,莲子也熟了。
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这位同学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
其实日军轰炸昆明,用意不过是吓唬吓唬昆明人,而上着课“跑警报”,却成了联大人的必修课。
老师开课就像摆擂台
就是在这样环境里建成的西南联大,却创造了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
由于南迁时情境艰难,西南联大上课时没有教材,老师们用自己毕生所学,汇编成讲义,授予学子。
学校常常会出现这样一个现象,三所学校的不同老师开了同一门课,大家可以自主选择听哪一所学校的。有时,学生们就三门课都听,互相比较,取长补短。此时的联大就像一个擂台,学术在彼此较量,但老师们并不会真正置气。
由于校舍在头一年没有修好,学生和老师常常同吃同住。也正因为如此,师生们交流的机会极多,学校的学术和时政讲座也极多,校园里的思想十分活跃,许多学生的远大前途也在此提前注定。
由于远离党政中心,联大的民主氛围十分浓郁,一度成为西南的民主堡垒。
慢慢地,许多事实、故事、演讲和自己的经验混在一起。是非黑白,学生们有所划分,一个合格的“联大人”就此诞生。
●结语
1948年,中央研究院选了81个院士,西南联大的大约有27个人,占了三分之一。1955年,选了430多名学部委员,西南联大约占200多位,几乎达到一半。
西南联合大学的学子,他们坚忍、顽强、自强、自信,似乎生活中的任何苦难都无法打倒他们。
1914年,当梁启超在那时的清华学校做《君子》讲座时,他一定没想到自己的这次演讲主题,化为日后清华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而将这句话刻上校徽的那位前辈,也一定不会想到,对这八个字最好的践行者、诠释者,竟不是他们自己,而是十几年后共赴国难的师生们。
如果说冥冥中自有主宰,那么当上天将这份磨砺交给清华大学时,他一定不会想到,八年后,他们为他交上了完美的答卷。
西南联大师生在图书馆大阅览室,当时办学条件艰苦,图书馆书库、书架多用旧木箱搭成
特别说明:由于各方面情况的不断调整与变化,新浪网所提供的所有考试信息仅供参考,敬请考生以权威部门公布的正式信息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