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字从水，“炒”字从火，水火不相容。

　　不过，我第一次听说“炒冰”这个充满了矛盾的词时，一点儿也没诧异。火烧冰淇淋，还有用火点燃一口饮尽的“完全自杀方式”(一种鸡尾酒)，在我耳畔已不新鲜。让相斥的两个极端适时碰撞一下，擦出的火花总浓缩着人们可爱的狡黠与无尽的想象。

　　炒冰真的与火无干。

　　炒冰最早流行于海南，同样来自天涯海角的姚叶是这样给我描述的：炒冰机上嵌个平底锅，锅下的温度在零度以下。倒入切好的西瓜瓤，再浇上些许椰奶，然后用勺子像炒菜一样不断翻炒。三下两下，椰奶渐渐受冻凝结，裹着西瓜瓤，这时装碗，用调羹舀着吃。

　　不知道这炒冰吃起来滋味如何。无端觉得应像果冻布丁，西瓜鲜嫩多汁、椰冻入口即溶，柔滑冰凉如丝绸。海南是个浪漫的地方，这一碗红红白白的炒西瓜长久以来便出现在我对海南绿色的遐想中。

　　直到去年，我在上海的五角场意外发现了卖炒冰的摊头。

　　乍一看，这和姚叶带给我的想象相距甚远，摊子与一般卖凉粉或蛋饼的没什么两样，只是花花绿绿的瓶子更多些。木牌上“炒冰”两字“刺激”着我，令我在这流火的季节顿觉世界美妙无比。于是，我要求黄桃炒冰一份。

　　没有见到什么炒冰机，也没有见到什么平底锅，冰是现成刨好的，挖一铲子出来，淋层糖水，加入几块切成碎末的蜜汁黄桃。所有这一切都似乎不太一样，只有炒的动作仍保留了，老板娘麻利地用铲子不断地翻炒、搅拌，直到冰屑全被染成黄色，便装成极满的一碗，插上吸管和调羹。

　　碗端在手里，冰得手心发痛，就立在摊边，用汤匙舀着往嘴填。炒冰吃进嘴里好像小时候吃过的廉洁霜一般，细腻无渣。最好吃的冰霜就是这样的，让人吃起来感觉不到冰的存在，如飘雪般轻盈无际。

　　新新鲜鲜做出来的炒冰胜于冰霜的是一缕甘香，甜得极有分寸，好似少女素面朝天的笑靥一般不可多得。偶有几粒软软的黄桃夹杂，犹如古希腊戏剧中穿插调节气氛的羊人剧。

　　冰在烈日下不断地发汗退缩隐身，粘粘的糖水溢出来，迫我不断地去吸。这些冰冷的固液混合物挤挤攘攘在我的喉间，在我的食道、在我有胃腹，让我冻得噎在那里，不断地拍胸咝气。偶有人路过，眼睛瞥向我，我手中的碗，碗里小山般浅黄的炒冰。于是在他们“合算”与“不合算”的计较声中，我便臭美得很。冰是水之骨，水是冰之泪。冰支撑了水，水糅化了冰。两者融合到极致时是相互交融的，水汪汪的成为混沌的整体，包容无限。

　　“炒”完成了冰与水交织的混合工作，犹如经过磨合期的爱情。“炒”是必要的今年，最早也不过去年，我忽然发现满大街新开了许多卖冷饮料的小店。几乎都是连锁的，招牌极大，店堂极小，“台湾特色”几字极扎眼，小姐个个打扮得像麦当劳里刚出来的，以此注明她们所属公司非等闲之辈。

　　这些小店卖的都是茶坊价目单上的东西。茶坊是种文化，文化的大半是环境，小半是饮料，这些店合并同类项般抽了其小半的因子。在其中我发现了“冰沙”：柳橙冰沙、水蜜桃冰沙……便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与炒冰差不多。只是当我看见小姐把从保温桶里捞出的黄色冰冰水水直接投入杯中封口时，我便断了这念头。

　　果然，甜得发腻的糖汁与淡而无味的冰水，我的舌间各管各分道扬镳地走着。另一对貌不合神也离的是冰渣子与水，冰渣子粗糙地磨擦着我的口腔，粘在我的齿间。

　　于是，就觉出“炒”的必要性了。（文／逸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