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京大学的教授来到广西，白尾叶猴不仅成了他的研究对象，还成了另一桩宏伟计划的主角

　　猴子

　　还在公路上，就有人惊呼看到了猴子。视线穿过大片的甘蔗林，辨认良久，才发现乌青色的石山上跃动着的身影，白色的头，白色的大尾巴，黑色的身子，和山体一样——岩石上挂着些白道，有人说那是猴子们的排泄物。谁知道呢。在这片喀斯特地形上，造物主很好地选择了两相适宜的居住者。

　　白尾叶猴，是广西崇左县人的骄傲。有个代代相传的故事说，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去世了，全村人都披麻戴孝送葬上山。山上果木繁茂，孩子们又吃又玩，都不想回家了。大人们想，反正村里也穷，就答应了。过了很长时间，日子慢慢转好，忙碌的大人才想起该把孩子接回来了。可到山上，就只看见白尾叶猴了。“白尾叶猴就是我们的孩子变的。”老人们都这么相信。

　　有一首山歌，与这个故事相呼应。据村民们说，砍柴的人唱起这歌，胆小机敏的猴子就不怕人了，它还会安静地蹲在树上听。现在，村民更习惯这样告诉外来客：“白尾叶猴是国宝，有一个专门从北京来的大教授，带着一群研究学生天天在山里看猴子。”

　　潘文石听说这里有白尾叶猴还在80年代初，当时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四川卧龙跟踪大熊猫。1996年10月他带着一名女研究生，用崇左县一个被废弃的军营建立了“北大生物多样性研究崇左基地”。“我在研究熊猫时发现了熊猫很多有趣的社会行为，从那时开始接触到最近25年科学家才开始研究的人类的社会行为究竟是全部还是部分由我们的动物祖先决定的。”潘文石说。

　　1975年动物学家伊·威尔逊提出了社会生物学的概念，他认为人类社会至少有部分的行为是从动物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此观点遭到了世界范围的反对，被传媒斥责为反动的达尔文主义者。作为忠实的达尔主义者，在经历了对大熊猫长达20年的野外追踪，让潘文石心生疑问的是，达尔文的发现并未解释人类社会的结构从何而来，“我希望用白尾叶猴的这种动物模型来研究社会行为模型”。

　　研究生活

　　潘文石要求他的六个学生在崇左进行的研究，至少要呆够二年。春节前，轮到冉文忠和王德智驻守基地，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两个人加上潘老师，以及我们二三访客，偌大的基地静得难以见到人。比较容易见到的是鸟，还有他们养的两只大狼狗、一只宠物狗、一只小猫、一群鸭子、一群鸡。出太阳的清晨，冉文忠和王德智早已踏着星光进山了，潘教授就会拿把靠椅坐在屋前的台基上，一本鸟类书，一个望远镜，看看前方蓖麻地里有什么鸟在起落。

　　生活基本是这样的节奏。早5：00～9：00，晚5：00～7：00，是白尾叶猴们出洞吃早饭或者返巢的时间，研究生们要以它们的生活习性为轴，安排自己的一天。在基地方圆25公里的范围内，共有26个猴群。它们分属6个研究生。“观测猴子的生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冉文忠这样描述。这种乐趣包括每天要走10多公里，追寻四五个猴群。猴群数量的增减，公猴与母猴的分工合作，近来接连出生的金色小猴，都是靠支在夏季地面温度达到50度、冬季中午二十五六度的大阳底下用高倍望远镜观测的。

　　王德智说，这里的蚊子多，白天能在半小时内给你咬上无数个包。还有蛇。冰箱上的一个矿泉水瓶里浸泡着一条金环蛇。他们说基地最多的还不是毒性很大的金环蛇、银环蛇，而是眼镜蛇。看到我们惊谔的表情，他们笑嘻嘻地安慰说：“现在是冬季，没事。”

　　白天其实很容易过去。早饭是近中午吃的，往后顺延，午饭二三点吃，晚饭8点左右。冉文忠和王德智分工默契，做人吃的饭，做狗食，打扫狗圈，拾鸡蛋……再在中午睡个饱觉，在4点左右到篮球场上玩会儿球……晚上的时间显得格外宝贵，各自呆在屋中，守在电脑前，画猴群分布图，做观察记录，作论文。他们的消遣方式还包括看书、学英语，逗狗，玩小强填字，拿对方不见踪影的感情问题打趣。

　　山庄

　　看猴子也许真的可以消解寂寞。1月20日的早晨，没有雾，阳光很好。“飞机场”的猴群顺着石壁几乎快下到山底。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捕捉猴家族里的喜怒哀乐。“猴子表示友好会不停地吐舌头，我发现有一些民族表示友好也是吐舌头，尤其是下层民众对上级表示尊重时，所以人类最原始的行为模式从动物身上能找到一些痕迹。”潘文石教授说。

　　突然，猴群的一家之长显得躁动不安起来。它在枝头、崖壁上来回跃动，并持续不断地发出警觉而亢奋的“喀喀”声。调转望远镜，可以发现对面山头出现一群猴子，它们有9只左右，在最高的岩壁望向这边，虎视耽耽。“飞机场”的母猴抱着小猴们很快躲到高处。上午10：00左右，数量多达24只的“围墙外”猴群亦出现在“飞机场”猴群的左侧山体。作为家族的护卫者，三个山头的公猴都在叫板。

　　战争并没有发生。叫声只意味着尊严，在自己所属的领地上示威，警告可能的侵犯者。潘文石说：“一只身体健硕的雄猴，甚至能拥有六七只雌猴。但外来公猴的入侵就是对它和它的家族最大的威胁。往往会有激烈的打斗，直至产生新的一家之长，随后会伴之以杀婴现象。所以在猴群中，母猴多是学习怎样看护幼崽，而公猴的职责就是守卫，防止外来的侵入者。”

　　这个猴群活跃的早晨，即将作为一项旅游展示于研究者之外的人们。“我正在与县政府搞一个很大的项目。”潘教授准备将这个荒凉之地改建成一个度假山庄。军营没了门窗的平房、食堂全部修成宾馆、餐厅，成片的蓖麻、甘蔗地，芒果树经过园林规划，变成亚热带的风光。“崇左有非常好的旅游资源，花山的岩壁画，德天的亚洲最大的跨国瀑布，左右江的风景……这里就是游人最好的驿站。”

　　这被潘文石视为国内真正的生态旅游毫无疑问面临很大风险，投资人对保护概念的消解。没人知道，人成群成群的来了，猴子是不是走了？但潘文石相信猴子已经适应了人，而在当地除了让村民用沼气池代替砍树烧柴之外，还必须做两件事——抓教育和经济发展，农业资源的利用已趋饱和之后，旅游是惟一的出路。“更大的意义在于，这里是北回归线上的一颗绿洲，人类很多辉煌的古文明在这条线都被沙漠化、石沫化毁灭了。所以保护这里的生态就非常重要，它具有示范性。”教授说。(记者 王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