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根本上铲除腐败，“打黑”就不可能有实质性成果

　　蔡少卿：“打黑”首先要打掉“保护伞”

　　世纪之交，中国黑社会成员已经至少100万。而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中国公安部也投入100万警力，在全国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两会期间，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韩杼滨指出：近一个时期，一些地方黑社会性质组织和恶势力杀人抢劫，残害无辜，称霸一方，为非作歹，有的收买党政干部和执法人员充当“保护伞”，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各级检察机关在“打黑除恶”斗争中积极发挥职能作用，加强组织领导，提高办案效率，对犯罪分子依法批准逮捕和提起公诉，并注意发现和严肃查办国家工作人员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截至今年1月底，检察机关共批准逮捕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嫌疑人1500多人，使一批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则指出：全国法院集中力量审判了一批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打击了这类犯罪的嚣张气焰。

　　新周刊：国内有一家媒体报道说，您指出中国黑社会成员至少100万人左右，请问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蔡少卿：我是根据公开的资料和数据统计推算得来的。根据公安部门公开的报道，86年中国有黑社会团伙3万多，成员11万多；88年团伙5.7万多，成员21.3万多；90年团伙10万多，成员36.8万多；92年团伙12万多，成员46万；94年团伙20多万，成员90万。团伙和成员的数量都呈上升趋势，增长速度在50%以上。虽然也打掉不少，但95、96年黑社会发展速度更快。100万这个数字，只能多不能少。

　　新周刊：黑社会犯罪与一般的团伙犯罪有什么区别?目前我国团伙犯罪中，黑社会犯罪所占的比例是多少?

　　蔡少卿：刑法上对黑社会犯罪的规定不是很明确。1997的刑法规定，对于一些以暴力、威胁或其它不正常手段，有组织、有计划地实施暴力犯罪，称霸一方，为非作恶，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违法犯罪活动，其罪名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我对黑社会的定义是，它是一种独立于正常社会、具有反社会的价值观念、文化心理、严密的组织形式的犯罪团体。它具有政治保护和资本支持，进行职业犯罪

　　活动。中国黑社会的一般有五个特征：通过结拜把兄弟等方式结伙；内部有严密的分工和纪律；有内部的隐语暗号；活动处于隐秘状态；有政治保护伞，即官匪勾结，警匪勾结。

　　在团伙犯罪中，涉及黑社会犯罪的大概占40-45%，高的时候可达60%，上升的趋势很明显，形势还是比较严重的。

　　新周刊：与历史上黑社会犯罪活动比较而言，目前我国日趋上升的黑社会犯罪有哪些新特点?

　　蔡少卿：犯罪的性质没有多大的变化，主要还是杀人、抢劫、绑架等暴力犯罪。新特点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第一，组织化程度越来越高。以前三五个人，称兄道弟，就是一个团伙。现在他们的组织很严密，有明确的内部规定，规模也变大了，动辄就是几十人、上百人。

　　第二，作案工具现代化。刚开始的时候，黑社会的作案工具无外乎棍、刀、匕首，现在他们不但有了枪支，还有很多现代化的通讯设备、作案工具，像海上走私艇，有时连警察的装备都比不过他们。

　　第三，犯罪手段更多样，犯罪智能更狡猾，出现了高科技、高智能化犯罪。

　　第四，作案范围国际化。比如贩毒、人口拐卖、文物走私等，都出现了国内外黑社会勾结的现象。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研究，黑社会犯罪国际化，是世界黑社会犯罪的走向。

　　新周刊：有人说，今天黑社会犯罪活动如此猖獗，与市场经济有很大关系，有人甚至认为是市场经济催生了黑社会，您对此怎么看?

　　蔡少卿：应该说，黑社会是社会转型的一个综合症。政治上，从封闭走向开放，包括政治转轨；经济上，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社会上，社会体制大转型。新旧体制的冲突和矛盾，组织体制的不严密，社会的控制力量的松弛，给黑社会留下了较大的生存空间。

　　新周刊：黑社会已严重侵犯了政府职能，并且往往以权力购买的方式侵蚀着国家机器，在很大程度上加大了打击腐败的难度。您认为应该如何处理“打黑”与“反腐”的关系?要从根本上铲除黑社会的难度在哪里?

　　蔡少卿：黑社会的黑钱，相当一部分用来进行权力购买。黑社会成员自己也渗透进政权里，包括党政机关、人代会、公安政法、刑警队伍等，他们内外勾结，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权力购买。

　　世界各大黑社会，都出现了用大量金钱购买权力的情况。据调查，美国黑社会每年用数十亿美元用来购买权力。先用抢劫武力弄来钱，然后用开公司等办法洗黑钱，再贿赂政府官员钻进政权，这是世界黑社会规律性的东西，中国的黑社会自然也不例外。

　　官匪勾结，警匪勾结，这是打黑的一个难点。所以打黑首先要打掉保护伞，清理内部，挖黑后台，否则治标不治本，难以见成效。

　　新周刊：两会期间有政协委员提出，要把“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写进宪法，如果真的写进宪法，您认为在一定程度上会不会给黑社会留下什么可钻的空子?

　　蔡少卿：私有财产是合法财产，黑社会的财产是非法得来的，两者完全不同，法律保护的是合法的私有财产，并不等于保护黑社会。如果一定要谈这个问题，只能说会给打击黑社会带来更多难度。因为黑社会可用洗黑钱的办法，把非法财产

　　变成合法财产，私人财产。

　　新周刊：新一轮打黑的新特点是什么?

　　蔡少卿：同以往相比，这次打黑除恶行动有几个新特点。首先，规模大、行动

　　快、效果明显。据了解，全国有100万警察投入这次行动，这种打黑力度是近年来罕见的。现在发动的行动有“猎狐”、“怒潮”、“零号”、“狂飙”等一系列特别行动，在广东、安徽、湖南、贵州等一些省市迅速展开，初战告捷。猎狐行动开展不到一个月，东莞就破获案件39起，抓获疑犯849人。在我们江苏，破获了一千九百多个团伙，人民拍手称快。在河南，许昌市黑社会头目梁胜利被抓获后押解到许昌时，10万多名市民走上街头，敲锣打鼓放鞭炮，载歌载舞集体庆祝。

　　其次，这次打黑，重点抓住了挖黑后台和保护伞。过去打黑的力度也不可谓不大，可是打黑打不了，越打越复杂，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官匪勾结、警匪勾结，黑社会背后有黑后台，一些国家机关干部充当了黑社会的保护势力。在90年代初期，保护势力基本上还局限于一些基层干部，可是最近，一些市长、副省长级别的人也卷入了黑社会，可见黑社会的黑后台有多硬。

　　这次打黑还及时出台了审理黑社会犯罪的法律条规。2000年12月4日通过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对于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将从重处罚。可见中央对于打黑的决心和力度。

　　(蔡少卿：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导，南京大学民间社会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会党史研究会会长。)(笔录：裴谕新 图—李洁军/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