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广西桂林市全州县枧塘乡珠塘村有一“怪人”,20多年不说话,在自家屋前的群山上默默雕刻马恩列斯毛的语录和雷锋、刘胡兰等英雄人物。积年累月,渐成规模。“怪人”不语,下自成蹊。90年代中期,远近桂人纷至珠塘,欲变虚闻为实见。观者称其“语录山”。久之,“语录山”声名出桂,外省人亦闻风而动。2001年4月11日,记者带诸多问号叩开“怪人”柴门。“怪人”名蒋济渭。这天,巧逢他70寿辰。他在乡干部的“北京来的记者”的介绍下开口,“我才恢复说话,说不好。”他嗓音略为暗哑。
毛主席是穷苦人的大救星
“为什么凿刻语录山?”“什么时间开始的?”蒋济渭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毛主席是穷苦人的大救星,毛主席照顾五保户。”记者在作者的引导下,细细观看他一錾一锤凿出的语录,蒋济渭称为“指示”--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要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严禁逼供信。城市老爷卫生部正睡在我们身旁。
我们共产党人无论进行任何工作有两个方法是必须采取的,一是一般和个别相结合,二是领导和群众相结合。
中国人的事只能我们中国人自己解决,一时难以解决可以从长计议。
共产党员决不可以盛气凌人,以为自己什么都好,别人什么都不好,决不可以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自吹自擂。
学习马克思主义,不但要从书本上学,主要地还要通过阶级斗争、工作实践和接近工农群众才能真正学到。
共产党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应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而应把个人利益服从民族和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
农民--这是现阶段中国文化运动的主要对象。所谓扫除文盲,所谓普及教育,所谓大众文艺,所谓国民卫生,离开了三亿六千万农民,岂非大半成了空话。
《论联合政府》
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那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
《关于重庆谈判》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每句话,每个行动,每项政策都要适合人民的利益,如果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就叫向人民负责。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时局和我们的方针》
过去我们搞革命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是靠实事求是,现在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同样要靠实事求是。
邓小平指示--
只有解放思想我们才能正确地认识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
党中央领导指示--
党中央的意见就是不能收只能放。
问题主要出在党内。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调整改革,整顿提高,一要坚决,二要持久。
……
31座“语录山”刻着马恩列斯毛指示,邓小平、江泽民的话。每座山字数不等。既有刻着出处的语录亦有未注明题目的。偶尔在某段语录之后刻有“保家卫国”、“大公无私”、“拥军爱民”、“使我们的失误纠正得更快,使我们的长处发扬得更好”、“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等单独成立的文字。字体有阴刻、阳刻、楷书、行书、草书、篆书等。
语录之外是人物雕像。雕像分为四类:领袖人物如毛泽东、周恩来;英雄人物如方志敏、刘胡兰;科学家如钱学森、竺可桢;鲁迅、张闻天、彭德怀,蒋济渭把他们归为忠良之人。在蒋济渭心中,领袖是为穷人打天下的,英雄是跟着领袖打天下的,科学家是建设天下的,忠良是捍卫天下的。所以,他要把他们的像刻在石头上,让他们的名字像石头一样不朽。
31座山共有67位人物。
我跟张闻天、彭德怀
那些忠良一样是受冤枉的
蒋济渭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拿起錾刀的。蒋济渭的长子说是1987年。那么蒋济渭生活轨迹上的什么辙印使他坚持14年愚公般的行为?长子肯定地说:“是‘文革’,他在‘文革’中受了刺激。”“文革”中,村委会把木匠蒋济渭划为富农。他不服,状告干部错划。村干部威胁他,你要上告,就罪加一等,把你的成分改成地主。蒋济渭戴着富农的帽子被轮番批斗。他说:“上街、坐船都要背指示,背不出,就让跪着。他们总让我下跪,取笑我。为了不跪着,我死记硬背指示。他们不给我毛主席语录,我就在街上抄,抄多少背多少。一次在工地上,我挑着担子一口气背了20多条指示,他们仍然打我,把我打得快死了扔到稻田里……甚至要枪毙我。多亏有人说我是孝子,孝子不过刀,我捡了一条命。我怕说错话,就背指示,指示没错的。”
1970年,蒋济渭用木工工具砍脑袋、扎肚子自杀,不成,再尝试绝食,七天水米未进,仍在人间。自杀未遂之后,蒋济渭有三大变化:在自家屋后盖了一间6平方米的茅草棚。从此,独居、缄口、吃素,与世隔绝。
长子说:“他日常生活跟正常人一样,只是脑子里的东西基本是改革开放以前的。”深受“文革”之害的蒋济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然他不知晓外部世界的变化,那他依照什么刻出第三代领导人的语言和雕像。蒋济渭说:“是参观者带给他报纸和书。”“语录山”的文字部分源于客人送给他的一本书《中国共产党七十年》。
从《春风化雨迟》一书中,蒋济渭知道“文革”错了。他的富农帽子被摘了。他说:“我跟张闻天、彭德怀那些忠良一样是受冤枉的。当权的不按政策办事。”
古代愚公挖山不止
当朝蒋济渭磨石不休
蒋济渭雕刻的语录,他说不用看书,全在脑子里装着,记得很牢。最初几年,他没铅笔写字,就用黄泥书写,然后雕刻。书、画报上的照片是他人物雕像的依据。他雕刻的第一位人物毛泽东、第二鲁迅、第三刘胡兰、第四周恩来……尺寸最大的青年毛泽东,高1米55,宽35厘米。上书“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该像雕刻3个月。其次是张闻天,耗时2个月。蒋济渭感叹:“很费脑筋,一刀下去,深也不是浅也不是,很费脑筋……”雕刻技术,他属无师自通。据行家称,走笔越来越熟练了。蒋济渭承认,从开始刻10来个字到如今能刻50多个字。
蒋济渭读过3年私塾。蒋的长子说父亲好读古书。“文革”期间没书读,他就看药书《中药药性》、《医字金鉴》,边看边背。语录、药书一块儿背。他的背功后来全部使在“语录山”。
“语录山”上的人物,毛泽东、雷锋、刘胡兰、方志敏等底座上有酒杯,蒋济渭每日脱帽敬酒祭忠魂。忠魂上方有用铁棍支撑的木板,他解释是雨篷子,此为忠魂遮风挡雨。他的工作程序是,先脱帽行礼后工作。工作时间,他说:“天亮就开始,天黑就收工,雨雪天气也不误工。”
14年石在石上磨。3块长20厘米,厚10厘米的石块已被磨成橡皮样大小,它们是用来磨平多皱的山体。如今,蒋济渭使用的是磨盘样的石块,他感觉“这个好磨些。”古代愚公挖山不止,当朝蒋济渭磨石不休。
现在的干部跟从前的
干部不一样,不凶
90年代中期,珠塘村的泥泞小道上迎来“朝圣”者。“语录山”声名外扬。蒋济渭不说话,用笔在纸上表达他之心愿:请留下姓名或题词。与他合影者,他写道“请寄照片来”。如今题词本15个,照片近百。题词90%内容是祝他健康长寿。其次为“证史励人,民间典范”、“山态度,石精神”、“愚公精神”、“留得石刻诲后人”、“高山流水,难觅知音”、“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等。有观者留下钱物资助尚使用煤油灯的“愚公”。蒋济渭便用该赞助款购买红油漆、水泥、雕刻用品和国公酒。刷上油漆的语录清晰易辨,水泥用来修补加固雕像底座。国公酒,他说能使他返老还童。他用实例证明自己已经“返老还童”--原来合脚的凉托鞋现已不能穿,因为脚又长了一码。另外,他说现在的政策好,因为没人让他下跪了,即使说错话也不会下跪。他认为政策好,他就能“返老还童”。话虽如此,但仍有余悸。他问乡干部奉委员:“上次,我说错话了吗?”2000年3月,奉委员陪同中央电视台采访过他。
对记者和交流者,蒋济渭一般采用笔谈。在他嫌笔谈浪费时间的情况下,便弃笔,用背诵语录的方式催人离开。他解释该行为:“我没时间。”他背诵语录时,两手垂直站立,面容严肃。其姿势、表情活现30年前的一页。在历史一页已翻过20多年的今天,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影响南国僻远山村的蒋济渭,他仍活在30年前的日子里。
上个世纪90年代,隔世后的蒋济渭为买眼镜第一次去县城,县城的变化让他“不知道哪儿卖眼镜”和感觉“人们穿的衣服跟从前不一样了”。1999年,他二去县城买衬衣,为中央电视台来访。1997年,乡政府用红砖给他的草棚加高加固,蒋济渭感慨“现在的干部跟从前的干部不一样,不凶。”
2001年春节,蒋济渭对乡党委书记蒋艳娇说了很多话。展开谈他屋前镜子上的对联即自己身世“实为创造人民富,但愿推翻牛马苦”。横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另一对联“十六岁报名打游击其目的,四八年挺身干革命此宗旨”。镜子下方有一木板,上书语录:“只要谁肯真正为人民效力,在人民还有困难的时期内确实帮了忙,做了好事,并且是一贯地做下去并不半途而废,那么人民和人民的政府是没有理由不要他的,是没有理由不给他生活的机会和效力的机会的。”蒋济渭讲对此话的理解和他在“文革”中吃的苦头。
蒋艳娇分析,蒋济渭近年开口说话的原因是来参观的人多了,从前被强制接受的歧视、侮辱的眼光变成了尊敬、钦佩,他享受着“蒋伯伯”的尊称和留言本上的赞誉,特别是与人的合影。他能清楚地指着留言本上的名字说此人还没给他寄照片,烦请乡干部催办。此举动,蒋艳娇说:“几十年被人遗忘,现在被人‘抬轿子’,他很珍惜眼前的机遇。”蒋济渭表达机遇的语言是“要返老还童”。返老还童的目的是抓紧工作,他指着眼前的群山说:“这辈子哪儿刻的完呢。”他计划刻天安门,并梦想到北京亲眼看实景。
“语录山”,蒋济渭欢迎人们参观,对成年人,他平常待之。学生来,最高兴,甚至兴奋地带路,他指着忠良让后生子记住他们的名字。
蒋济渭头顶上至今留有了断生命的痕迹,脑袋里亦有被暴力注入的时代印记。他是我们身边的无字警世录。他的悲剧让过来人反思30年前的红色世界,他镌刻在青石上的语录和忠良似是强化金钱世界里被金钱稀释腐蚀的铁血钢骨。
除此之外,他愚公般的痴与拙,谁能解?(李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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