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坐过两次牢,禁过96本书;休过两次学,著作千万余字;大学时身着长袍,考研究所时主考官不敢出题;年老了穿着红夹克,骄傲地告诉每一个人:‘当代中国写白话文第一名是李敖、第二、第三名还是李敖。’……”
这就是李敖--对于大陆读者来说,一直如雾里看花般的台湾文坛巨匠。近日,新华网驻台记者孙承斌在台湾完成了对这位传奇人物的独家专访。 (大陆记者首访李敖(一):不吃陈水扁的“糖衣炮弹”)
真实性格 孤独愉悦 长袍夹克 磨砺男人
问:据我了解,您对家里人、朋友也有温情的一面。但在公众面前却象刀一样,不断劈出去。
答:这不是人格上的两层。咱们讲孔夫子嘛,温而厉。他很温和,可是很严厉。什么叫温而厉?一定在态度上面对你非常友好,可是在是非上他很坚持。宋朝的儒者说,“望之俨然,即之以温”,看起来很亲切的,跟他相处,这个人也很客气。都属于这一类的。他不是两重的做人标准,不是的,而是说,谈是非的时候,我们可能是敌人;跟是非无关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也有温情,可是并不因为温情就影响到这个大的原则。
问:您这样的性格会不会经常生气?
答:哲学家怎么可以得胃癌呢?胃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心情不愉快,(如果这样)你哲学没学通嘛。所以哲学家不可以得胃癌死掉,就好象神父不可以得梅毒死掉一样(笑)。神父怎么可以得梅毒死掉呢?不搭界嘛。所以我要得胃癌死,我就气死了,不可以的,(我)其实心里蛮宽的。我这个人很象汉朝的那个丞相叫公孙弘,外宽内深。表面上可以嘻嘻哈哈,大家与民同乐,讲笑话,装疯卖傻都可以,可骨子里面极有心机的一个人。可我心机对人没有害处,因为我是以善霸自居,你恶霸,我是善霸自居,我们是可以欺负坏人的。就象我在言论上面,口舌上面我一直欺负别人。
你看昨天笑话你没看?昨天台北市“议会”的笑话,《联合晚报》、《中时晚报》登了。台北市新闻处长叫金溥聪,台北市“议员”拿出一张纸来,影印的,给他看,旁边没有说明,这段话,问他这是不是黄色的?他说是黄色的。那个“议员”说这是李敖写的,结果那个新闻处长说,李敖写的就不是(大笑)。然后一个电话打过来,向我解释:李大哥,你不要生我气噢,他们故意骗我,我一时查不出来。你不要生我的气噢。我就讲这个故事给你听,你知道,他们多怕我!就这么一个小事情,人家都怕我。他宁愿当众立刻改口。《联合晚报》记者访问我,我就讲了一段话,后来昨天《联合晚报》登出来了。我说这个金处长是全世界知过能改最快的人(大笑)。
金溥聪讲,说没人敢惹李敖。你问我这个问题,你害我嘛,你故意整我嘛。你拿这张东西给我看,干什么?……整个“议会”笑成一团。大家知道不严重,就知道这个大老虎惹不得、惹不起的。所以一个人能把威信建立到这个样子,能说不快乐?当然很快乐。谁都可以骂。人家说,为什么你骂人不出事?我可以告诉你不出事的原因,我只骂他们,我没有挡他们的财路。我没有跟他们有实际利益的冲突。
问:关键可能也是骂得有道理。
答:嗳,他只恨我,就算了。(如果)你挡他财路,使他钱赚不到了,那可不一样,那不是恨了,那就会找你算帐。
问:就会没完没了。
答:光棍不挡财路。我不挡人财路,我跟人家没有实际来往。所以现代鲁迅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笑)。真的鲁迅他有非常世故、滑头的一面,大家看不出来。可他有。我也有,我有一个独立的如何自保的这种方式。里面很多的技巧,不是蛮干的。
问:我觉得您非常坦诚,活得非常真实。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答:(笑)我在台湾几乎是一个很少说谎话的人。不敢说完全不说,有时候(为)保护一些人而会,基本上是很少说谎话的人。我觉得很有趣的一件(事),在白色恐怖时代有一次,他们要整我。那时候我跟人家赌钱,他输了,钱给不出来,他就告我,说我诈赌。说跟谁做呢,跟当时一个电影明星叫蒋光超合作。后来到了法院,蒋光超就说,我当天晚上才认识李敖,我们两人做假牌一定是很熟的朋友,怎么当天晚上就那么熟呢?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乱告。法官问那个人,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李敖做假牌?他的回答有他写的日记。我说我的日记才算,你的日记怎么算呢?你日记说我匪敌我就匪敌,那还得了?当然不成立。法官节外生枝讲一句话,他说李先生,你会不会做假牌?问这么一句话。我问法官说,我说我真牌打得这么好,真牌就可以赢他,我为什么要做假牌,你告诉我?(笑)这就是我在台湾的特色。我不需要说谎话,我可以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讲谎话呢?为什么要两个我呢?我一个我够了。
问:这个时代,假人太多了。
答:(笑)为什么假人多,告诉你原因,他本身弱者嘛。他不敢强。我跟你讲,我现在这么凶悍,因为我有很多条件。第一个,老子有钱,我不靠别人吃饭,我可以讲我自己的话,这就是很难的一点。第二呢,我讲的话,可以出来,就是你封锁不了我。这一次,选举落选以后,我猫了半年,我不做电视了,就休息了半年。当我出来,推出这本书(指新作《上山·上山·爱》的时候,你看昨天,8万本卖掉了。
问:8万本卖掉了?
答:你晓得8万本我又赚多少钱?我可以告诉你,8万本挣多少钱(笑)。一本卖450块,我拿百分之二十版税,卖一本我拿90块,等于几乎拿100块。卖一本我几乎拿到100块。你算算看,8万本我能拿多少钱?可是我造势,立刻大家,呵,电视、杂志,呵,这个……一般人你没有这个力量,或者没有这种技巧,你就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财富。可是这里面不是好玩的,因为我这本书我写了30年。我就靠着我多少年累积的这个知识方面的、文字方面的能量跟爆发力来混的。事实上,我有什么?没有人,我又不加入(党派),没有属于任何党,也不属于任何黑社会团体。严格讲,就靠这种声势来给我造势或保护我自己。这个东西没有了,就没有了。
可是,台湾,在大陆可能也发生这个现象,一个年青人,你要成为名人就很难。你怎么成为名人?台湾只有两个机会,一个就是做歌星,一个就是那个……
问:搞选举。
答:搞选举。人家说我有钱,有钱不行,等你有钱你会老了。象张忠谋这样子,你有名了,可是你已经满头白发了。这个(成名)欲望你不能满足。这不合理嘛。美国就不一样,美国很多各行各业都可以有知名之士,他们可以出来,台湾就不行。在大陆恐怕也遭遇到一些卡死的,你不是共产党,你本身想混的,先天就不行。荀子有句话,他说“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就是,你有了这个身份没什么稀奇,共产党员现在5000万,没稀奇;可是你不是共产党员,你就不方便,至少不方便。它是个消极条件,可是必要的。
你知(道在)台湾我不是国民党多么难吗?我做新党(的)“总统”候选人,不肯加入(新党)。开大会的时候,王建煊公开点着名说你怎么不加入我们的党,你做我们的“总统”候选人?问我。我说这样才能看出你们肚量多么大,可以找到一个不是你们(的)党员来做……我还是坚决不加入。可是那时候那个3000多人场合里面,他公开要求我加入。
问:您顶住了。
答:(我说)全世界没有一个政党可以选一个党外人士来做它的(候选人),证明你们新党的肚量多么大(笑)。
我跟你讲,我走江湖的,所以很多情况下要立即的反应。好比我在讲演的时候,忽然有人站起来说,你在台湾4、50年,吃台湾米长大,喝台湾水长大,你不会讲台湾话,你什么心态?站起来问我。我要有一个答复呵。我说我在台湾40年不会讲台湾话,这个心态跟你们来台湾400年不会讲高山族的话同一个心态(笑)。同一个心态。对呵,你们不会讲台湾少数民族话。(台湾)原来属于人家的,属于高山族的嘛,不属于你们的嘛。
问:他也是外来的。
答:就是呵。你不会讲(台湾少数民族话)呵。(你)400年都不会讲,为什么我40年会讲?可一般外人不会这样强势反应,也许(会说)我笨呢,我没学会呵,象罪人,认罪一样。我都不是的。可是这种反应立刻就要有,你不能犹豫。犹豫就没有力量了。
问:已经成为一种自觉的反应。
答:我一点亏都不吃的(笑)。
问:有没有刻意地与社会拉开一个距离?
答:那个有,那个有。我给别人的形象就是厉害得不得了,凶得不得了,我也好象有点吓唬别人的味道。事实上不是这样子,事实上不是。我之所以这样是有道理,因为你无法以一个好好先生面貌出现,因为那样的话你会被烦死。大家什么事情都求你帮忙,向你借钱(笑)。或借书不还,真是麻烦死了(笑)。
问:(笑)借书不还是比较麻烦。
答:所以我基本上跟别人是区隔的。你看,(指书房窗子)那个窗户,两层窗户关起来,窗帘一拉。我跟别人有区隔的。我最长的一段时间,是把我自己关在家里五个半月。五个半月都不出门,不下楼的。五个半月之久。一般人没有这种定力。短时间,几个小时或一两天还好,可太长久了,他就觉得很闷了,或者得忧郁症了。我在家,一个人自得其乐,高兴得要死。要有这个本领,有个人这个……爱因斯坦所说的叫做“孤独的愉悦”。我是孤独的,可是我非常的快乐。为什么快乐呢?因为我在知识方面可以得到一种定力。
你看我这本小说(《上山·上山·爱》也讲了这个。人间最快乐的事情是男女之间的事情,这是最快乐的。可是这种事情不可长,不可久,不能24小时这样玩。下一个层次就是知识上的快乐。可是这种快乐不是一堆人在这搞斗争的,而是一个人做研究工作的。我的写作就是。
问:你好象比较喜欢通过服饰来传达一些理念。年青时喜欢穿长袍,现在又常穿红夹克。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答:很多都是偶然。好比说我穿长袍,因为我没有西装,我爸爸留下长袍,就穿了,最后就变成了标志。红夹克也是。年纪老了可能喜欢颜色比较鲜艳一点的。5年以前,我做电视的时候要买一件夹克。我穿的(是)最保守的样式,可是现在年青人的夹克都是花哨一点,不是领子花哨,就是袖子花哨,那天我看见那件夹克最保守,结果就买了,就变成了红夹克。我在穿上面是很旧式的。你看我家里,一般人家里看不到,都是什么酒柜,什么壁炉,金玉满堂那种装饰;我这家里,旧特色的一个家。
问:很古色古香的味道。
答:因为我喜欢的装修也是如此。新英国式的,法国式的我就不喜欢,它太花哨了,宫廷式的,太花哨。
问:国民党让您坐过两次牢,禁过96本书。对一般人来讲这是沉重打击,对您来讲,这段经历起了什么作用?
答:基本上,它是一种磨砺。我认为,训练男子汉的磨砺方式有两种,一种就是作战,一个就是坐牢。作战就是当兵打仗的时候训练你的性格,坐牢是把你人生降到最低层面的时候来磨砺你。可是一般人经过坐牢,都坐垮掉了。一般人都垮掉了。你看一下,什么柏杨呵什么,坐牢以前还敢骂警察,出来以后连警察都不敢骂了(笑),北京话叫SONG了。大部分都这样子。坐牢坐得人都SONG掉了,或者满头白发,反正所有花样都出来了。
问:你为什么没有……?
答:我觉得(跟我)不断地修炼自己有关系。我觉得人是可以修炼的,就象美国林肯总统所说的,一到40岁以后长什么样子自己负责,跟爸妈没关系。中国讲的“成于中,形于外”,“相由心生”,你的修养修为会影响你的相貌,待人接物,举手投足。他的气质很好,因为他有他的那种环境或修养很好,有那种气质。有的人一看就不对劲。
我认为后天可以训练出很多东西。(好多东西)我们以为是先天的,不是的。好比说,我们打你一拳,那个喊疼的这个反应,“天呀”,“妈呀”,“疼死我了”,都不一样的。山东有个地方,你打他就喊FEN,FEN就是疼。我还有时用个比喻,好比说有性变态,拿一个风衣,在小巷子里对女孩子这样子,暴露狂。北京女孩子看到,她会讲“呀”;台湾女孩子就“哇”,或者台湾说“哇噻”。她这种惊叹的语言都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后天可以训练出……,把人训练成钢铁。
问:那您是怎么训练的?
答:训练的方法很多种。一般人错误的方法是写日记,是错的。好比说,失恋了,就写日记,劝自己;苹果不见了,我写日记拚命(劝自己)不要想苹果。不对的。把日记丢掉,出来找香蕉,找鸭梨。找到鸭梨,苹果自然就没有了,就忘掉了。过去我们的修养方法、训练方法都是自省的、内省式的,象宋朝儒子(说的)“慎独”,这是错误的修养方法。真正的修养方法,就是战场上练兵的这种,而不是在军校里面练兵。军校练兵,到了战场上,枪一响后边就屁滚尿流,那不行。所以我认为,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实践。(孙承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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