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是对无奈人生最后的反击,不管情况怎样,最后我还笑得出来,这就赢了
去见朱德庸之前的那些日子,我的心情正因为种种原因郁闷到极点,以至于我是这样在迫不及待地等着做他的专访:赶紧做完,做完了就可以去电影院找那部据说很“催泪”的电影,大哭一场。只有大哭一场救得了我的心情。那时我这样想。
7月10日晚上8点,天上刚下过很突然的雨。穿行过槐树荫里有落花满地的狭长胡同,我们去找朱德庸到北京来惯住的那个隐在四合院群里的小宾馆。然后斜背一个书包、拎着一个塑料袋子,无数人心目中的“漫画奇人”朱德庸带我们走去他心仪的茶室。他穿一件白色的圆领衫,走路是慢而无声的那种,41岁的人,形貌卡通,皱纹深刻,说话慢吞吞温和之至,问我:“都访过谁?谁最难缠?”
后来那晚的采访在大家都不知觉间进行到了12点。话题进行得散漫,朱德庸说这让他舒服。我发现面对我时,朱德庸是个百分百的兄长,而一旦他太太加入进来,他便不知不觉有很孩子气的流露,他那些唯有“绽放”可形容的大笑多发生在这样的瞬间。
朱德庸说过:“不要分析我,你看我的东西就好了,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如果你看了之后觉得还有思考的空间,那你继续思考,不要来烦我。”那夜,我想我表现得并不好,问了太多应该属于是烦他的问题。可是我的采访机却录下了他频频给我的安慰:“别管它,就算文章不写,我们大家也乐过了。”“文章怎么高兴就怎么写,工作要放轻松,自己先要快乐。”
-同胞的热情让我感动
□记者:从1999年7月开始,这是你第6次来内地了,这边给你什么感觉?
-朱德庸:大家对我的书表现出来那种热情,无论买书的还是印书的,合法的还是非法的,都让我很感动。这些书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做得非常非常辛苦,看到作品到这边之后反应这么好,就觉得自己,怎么讲,没有白“奔”吧。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虽然我的作品在华人地区都有……
□记者:对呀,我就觉得你对于被大家喜欢应该都已经很习惯了。
-朱德庸:但是感觉上特别不一样。
□记者:因为这边人多?
-朱德庸:有一种亲切感吧。可能跟我自己的身份也有关系,我和我太太在台湾都属于外省人,我们的上一代其实都是从内地去的,来了这里我们会觉得像是回到家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我们小时候爸妈常常给我们讲在这边生活是什么什么样,来了这儿以后,会觉得好像你以前听到的东西现在都呈现在你眼前。还有更重要的,可能是因为同文同种,这边人对我文字中叙述的那些字眼,不需要经过翻译,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思考,直接他就可以接收到。能够被自己的同胞这样接受,那种感觉很不一样。
-人不完美才可爱
□记者:但是有人说,内地和台湾的差异其实是挺明显的。比如近20年来,当年蔡志忠和现在的你,刚进来的时候都让大家很惊喜。这边的漫画,就不太容易看得到像你们那么放松的状态。
-朱德庸:但人性是通的,我画画完全从人性出发,尽管生活的状况不同,但人性的反应是完全一样的。其实在画的时候你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不会为了设计什么去画,因为我觉得那是不真实的。
我觉得漫画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其实真实的东西不是让人很愉快的,但是漫画超脱了这个,漫画就是用幽默的方式来让你看真实,所以看的时候你会笑,可是笑过之后你可能心里会感到悲哀:怎么会这个样子,甚至会想到自己的以后会不会这个样子。漫画最可爱的地方就在这里,它用一种很幽默、很诙谐的方式把这种东西给你看。
□记者:漫画的特点之一好像就是有缺点才可爱。比如加菲猫,贪睡好吃,欺负主人。大家都觉得它可爱得不行。你笔下的人物也是,《双响炮》那两口子,老公动不动就会被踢飞出去,太太天天就知道要貂皮大衣,要钻石。但大家都觉得他们很好玩儿。有的时候人可能就是因为不完美而可爱。
-朱德庸:人绝对是有缺点的,人的可爱、有趣,也是在他有缺点,一个完美的人绝对是乏味到了极点。而且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完美。人性里面就是有他的黑暗面,但黑暗的一面有时候并不代表就是可怕的。有时候是有趣的,有时候是荒谬的。比如说爱情婚姻里面其实隐藏着非常多黑暗的一面,但就是这黑暗的一面让人觉得那么好玩。我的感觉就像是去淘古董一样,古董要是擦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其实非常的没有意思,而它们堆在那里一堆,你自己去翻啊、找啊,弄得两手黑黑的,中间自有它的乐趣在。我觉着,人性的黑暗面也是这样的,每个人去挖了之后,其实心里都很开心,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他知道别人有他自己也有。
-我是个还未进化的史前动物
□记者:我看到资料说当年你服兵役时画《双响炮》,结果火得一塌胡涂。大家不知道这是一个刚25岁别说结婚压根就没谈过恋爱的人画的,一通乱猜。有人猜肯定是个吃了一辈子婚姻苦头的老头子。而我来猜我会想这个人肯定生活特幸福,所以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然后很睿智地指点众生。
-朱德庸:没有,特悲哀(大笑)。
□记者:后来我看了你的经历,看到你小时候不太愉快的成长。我非常惊讶了。因为在我们这边,大家一般是觉得,一个人如果童年是很压抑的话,他长大了会很扭曲。我就觉得你很特例呀,你长大了是这个样子,幽默得比谁都厉害。
-朱德庸:说句老实话,我并不晓得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对我来讲,一切都是那么样的自然。小时候在求学的时候确实不是很顺利,我很自闭,有学习障碍,另外我在求学阶段也有过你们讲的“愤青”,那种心里面充满怨恨,总是质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样”,充满了不满的阶段。但是我中间从来没有停顿过画画,把我当时所有的感觉,一直画下去。我只知道这是一件让我非常快乐的事情,不管我在外面有多么不开心,但只要画画我就很开心。
画画对于我,很单纯很单纯就是快乐。当年没有任何好处的状况下,我会一直画。但前些年,我已经很有名,我的书在台湾已经卖了快将近100万册了,我有考虑不画了,突然就不想画了,没有什么原因,走到哪儿觉得该停了就停了。
□记者:有点儿像阿甘跑步,他跑呀跑,大家就给他赋予了很多意义,很多人追随他。可他有一天想不跑了就不跑了。
-朱德庸:我不善于思考,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我觉得我一直还都是一个还未进化的史前动物。我一切都是很动物性的,我画画啊,我想什么啊,做什么事情啊,出发点是蛮动物性的,就像我画画,就像原始人一样,原始人还没有文字的时候,他感受到什么他就在岩石上边画。他哪有什么思考啊,根本就没有的。我觉得我也是这样。
-小时候我曾需要心理治疗
□记者:我相信有些人是天生深刻,天生具有那种直达事物本质并用很简短的语句就表达出来的能力。很多人服你其实是服你漫画书边栏里那些话,觉得可以抄下来当名言警句用。
-朱德庸:我喜欢轻薄短小。我觉得越简单越短的东西越有力量,越能够把一个东西写得清清楚楚的,长篇大论的东西会写得我头昏脑胀的。所以我觉得我很动物性。我在念高中的时候看过一些尼采,但我很快就厌恶了,我喜欢自己去感受很多事情,我很喜欢走路。
□记者:我知道你喜欢去看人。
-朱德庸:对,观察别人带给我很多的乐趣,你观察人,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奇怪。它是奇妙的,然后你会觉得人是多么的愚蠢。你就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荒谬。实际上整个人类可能就是一场大闹剧。而且所有人都参与这场闹剧,每个人都是这剧里的一个主角。特别好玩儿。
□记者:那你里面是个什么角色?像你太太的评价是个好奇的小孩子。
-朱德庸:身为人类的一分子,我也是主角之一。但是我同时担任了一个影评家。我去把它画出来。
□记者:你是不是从小特别敏感?
-朱德庸:小时候,一直别人都把我当笨蛋看。我也不晓得是我的个性造就了我的漫画呢,还是我画漫画那么久,然后让我的个性变成这样子。当年苦难多于一切,还请过一些心理治疗。小时候我常常觉得无路可去,我到学校去,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学校。回到家里面呢,也很乏味。唯一能让你快乐的就是画图,听音乐。只有在画图跟音乐里面,你才觉得有一块天地是你的。可能也是因为自闭的原因,不太有人来管我的,让我可以一直画。在那种情形之下,我才能保留一些自我。我始终还是有一点机会可以躲到属于我自己的一个角落里去。而有些人可能就没有那么运气好。
-内心深处我很悲观
□记者: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特别想知道朱德庸是什么样的人。一般来说作品让人觉得特别幽默的人分两种,一种在生活里他就这样,很生动快活,爱说爱笑。有的就完全不同,比如周星驰,据说他在生活里是个特严肃的人,不爱说话,可在电影里他简直就是闹翻天。
我曾经看到香港张文中对你的访谈,你好几次提到悲哀。比如“现代人的婚姻,是一种永恒的悲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喜。你可以看到婚姻悲剧的一面:永远只有这几个人和你最亲近。”
-朱德庸:对于我来讲,我有时候快乐有时候不很快乐,如果按照比例,不快乐的比例比较多。我觉得这跟我自己的经历,或者说我现在是不是处在一种幸福的状况,有没有好房子,有没有好车子开,都没有关系。
□记者:只跟心灵有关系?
-朱德庸:对,就是说在内心的深处,其实你认为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愉快。为什么人们总是说快乐很重要,就是因为快乐太少了。快乐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你也做不出来,也不可能预期它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其实人可以控制的东西非常非常的少。我只能从比例上来讲,我悲观的成分比较大。我不愿意再去分析我为什么悲观的成分比较大,我也不晓得这是因为我比较敏感还是怎么样,反正很多事情让我觉得不是很好受。
□记者:好在,你知道怎么去对待它,你说过:“人生有很多事,你无法抗拒,最后的抗拒就是笑。”
-朱德庸:确实是这样。人生是挺无奈的,不尽如人意的。虽然有人说“人定胜天”,人要努力了就怎么怎么样。
□记者:不行的,人长大了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朱德庸:我觉得幽默是对无奈人生最后的一个反击,就是不管情况怎么样,最后我还笑得出来,这就赢了。我一直认为幽默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觉着人最可贵的就在于他有幽默感。动物没有,但是人类有。所以人类应该是发挥这个天赋,然后你能够表达你就尽量表达。
-朱德庸
1960年生于台北。
1985年在军中服役期间偷偷创作漫画《双响炮》连载于台湾《中国时报》,引爆四格漫画热潮。
1990年发表《醋溜族》,成为新新人类最喜爱的四格漫画。
1993年发表《涩女郎》,主角成为单身女郎热门话题。
1995年,发行世界128个国家的漫画专业杂志《Witty World》选朱氏为“当代最佳评论家”之一。
1998年发表新专栏《关于上班这件事》于台湾《工商时报》、《结婚Always》于《中国时报》。
1999年3月《现代风情朱德庸都市漫画系列》(13册)在内地出版,内地传媒界形成朱德庸风潮。
2001年,内地朱德庸漫画正版销售量突破150万册。7月底,授权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涩女郎》将由中央电视台开拍。采写/本报记者吴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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