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考上高等院校的学生陆续踏进了大学校门,对他们而言,高考是一场已经取得胜利的人生竞赛,回首它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们的人生和心灵留下的阴影是永远无法摆脱的,他们是被这场考试和招生中各种舞弊行为纠缠的人:主动或被动参与作弊的考生,被冒名顶替的三好学生,被掺假的保送生。
当一场噩梦过去之后,他们面对的又是什么?
对四川省威远县中学今年高考理科“状元”卿桃来说,今年的暑假很不寻常。
这位18岁的高考胜利者本应在愉悦中安度炎夏,但他却经历了一场大喜大悲。“我几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对记者说。
一切都因为“省三好生”评选中的猫腻。
大喜大悲为清华
今年8月14日晚,卿桃一家三口守候在电视机前,等待已久的新闻终于播出,一家人凑近电视屏幕,屏住了呼吸--“清华大学在川实录线为652分……”,话音未落,卿桃就一蹦三尺高,巨大的喜悦充盈在这个贫寒的“双下岗”家庭。不久,亲友的祝贺电话不断打来。
卿桃的高考总分为646,并未超过他高考的第一志愿清华大学在川实录线,但加上他预料中的被评为“省三好”的15分照顾后,总分即超出。
考上清华大学是他多年的梦想,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学习成绩一直优异的他就明确的了这个理想。
根据新闻,清华大学在川录取的新生名单已在网上公布,卿桃当即请一位亲戚上网查询。
然而,次日亲戚的电话却让一家人情绪降到了冰点,清华新生名单中没有卿桃的名字。
卿桃立即想到是“省三好”加分上出了问题,虽然老师在高考前曾反复对他和家人讲他的“省三好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但至今他仍未拿到上面下发的“省三好”荣誉证书。
卿桃的判断得到了证实。8月15日,他见到了7月26日的四川省《招生考试报》,上面刊登的“四川省2000年普通高校招生中可享受加15分照顾的‘省三好生’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更令他震惊的是,见报的8名威远县的“省三好”的姓名他是那样的熟悉,他们无不是他同班或同年级的同学!
卿桃有足够的理由断定这是一次弄虚作假,因为在今年威远中学“五四”表彰大会上,学校宣布的“省三好”只有他和唐佳利两人。
校方严格评选“省三好”
在威远中学,记者了解卿桃被推选为“省三好”的过程--
今年4月初,威远中学接到县教关于推荐评选2000年省三好学生、省优秀学生干部的通知。威远中学被分到四个名额,三好生和优秀学生干部各2名。
随后,学校成立推荐评选领导小组,由校长周家辅主持召开会议,会议研究决定:优秀学生干部2名由学校团委、学生会推荐产生;三好生2名由高三年级推荐,各班先推荐一名初选名单,然后在全年级择出2名正式上报。
最终,学校推荐的2名省三好学生是高三7班的唐佳利和9班的卿桃。两人会考成绩均全优,文化成绩高中历期均名列年级前茅,高三年级上、下学期分别为年级理科第一、二名。“从各方面条件看,两人评上‘省三好’可以说是当之无愧”,威远中学一位熟悉内情的老师说。
在将“省三好”和“省优干”名单报给县教委后,威远中学又在“五四”表彰大会上向全校作宣布:五月中旬,在建立高考考生电子档案时,对卿桃等两人按“省三好”建档。
期间,威远中学多次向县教委询问四位同学的“省三好”、“省优干”荣誉证书,答复均为:上面未发下来,再问一下。
尽管如此,对四人的最终当选,威远中学仍毫不怀疑。根据历年来这项工作的情况,从县到省各级教委都会充分尊重学校的上报人选,可以说,从学校上报以后,“省三好”和“省优干”的评选就是一场“等额选举”。更何况,上面一直未对名单提出异议。
在高考填报志愿时,班主任老师明确建议卿桃将“省三好”的15分加分考虑在内--尽管卿桃和父亲认为荣誉证书还没发下,对此有一丝担心。
按照以往惯例,荣誉证书在5月初就应该下发到手。
县教委做了什么
问题出在哪?记者了解到,四川省评选“省三好”、“省优干”的流程是:省教委确定两项荣誉各自的总人数后,将指标经由市县教委层层下拨,最后将名额确定到每一所学校;学校初选出名单,再上报给教委,由各级教委层层审批,由省教委最终确定。
据卿桃说,8月15日他得知自己落选清华后,即到县教委,反复追问是否将他作为“省三好”上报,在他的哭求之下,教育股甘股长才拿出一份县教委呈报的“四川省普通高中‘三好’学生花名,上面共列有10人,唐佳利和他列在前两位。甘拿着这份名单对他说,县教委将二人报了上去,是上面审查二人不合格,没有批准。
然而,内江市教委普教处工作人员罗远薪却告诉记者,威远县教季报来的“省三好”中,根本没有唐佳利和卿桃两人。威远教委报到教委的“省三好”共8人,他们是:威远中学的刘某、雷某某、陈某某、镇西中学的曾某某、新店中学的龚某某、赵某某、施某某以及新场中学的刘某。最终,8人都被评为“省三好”。
但记者在威远中学获悉,这8人实际上都是威远中学今年高三毕业班学生。
在威远县教委上报的5名“省优干”生名单中,也采用了同样的偷梁换柱的手法,除秦川和唐健馨是威远中学公开选拔的外,其余的付某某、廖某某、张某均被充作其他中学学生上报。
这一切,都瞒着威远中学绝大多数师生。
这一切,更是瞒着威远县其他各所中学的广大师生,按规定,“省三好”和“省优干”名额应分到全县各所中学。
“这事不怪你,怨就怨你父母没能耐”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威远县教委副主任李上成承认“评审有些不合程序”,“教委考虑教育大环境的因素多了一些”。这位副主任进一步明确道:“威远经济落后,教育经费很少,需要各方支持。”
在得知自己惨遭“暗算”后,悲愤之中卿桃找老师和同学调查内幕。他发现,那些无中生有的“省三好”和“省优干”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来头。如陈某某的舅舅为县公安局局长,刘某某的父亲为某县原县委书记、舅娘为威远分管教育的副县长,龚某某的舅舅为县教委支部副书记,赵某某之父为县农行副行长,雷某某的舅舅为原教委副主任、现宣布部副部长……
记者在威远中学调查时,有老师证实了卿桃的调查结果。
威远中学高三年级3班是全校公认的“关系班”,不足80人的这个班,竟然有5名“省三好”和3名“省优干”,占了全县两项荣誉总数的一大半!
而威远中学按照严格程序选拔出的、又被县教委“审批”掉的两名“省三好”,一个是农民的儿子,一个是县城失业工人的儿子。
至今,卿桃的母亲郭琼芳对儿子深感内疚。“这事不怪你,怨就怨你父亲没能耐,要是你父母做了官,就不会出这事。”郭琼芳向记者复述她对卿桃说的这句话时,泣不成声。
事情还没有结束
8月的最后一天,成都双流机场。上午10时许,记者在候机厅见到了卿桃父子。我们相约在此短暂见面。
记者刚下飞机,而卿桃不久将登机,北上求学。
他要去的不是清华,北京的另一所学校发来了通知书。他说,经过一阵极度痛苦后,他接受了现实,尽管他还对上清华抱有一丝幻想。
卿桃的母亲对记者说,在他们就此事与一些媒体联系后,她在家接到了两个匿名电话,告诉她“卿桃走了,你们两个还在威远,何必树那么多敌”,“他们了不起被革职”。
在威远中学,记者了解到,自从卿家积极向各方反映问题后,威远中学已受到“上面”(“不仅仅是县教委”)的警告--“威中推波助澜”,“要维护威远的安定团结”。
记者了解到,威远县纪委正在调查该事件,结论尚未形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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