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星难得闲暇，静下来的时候又觉得难耐。他叼着烟，使劲儿地吸着，恨不得能吸出点感觉来，因为他现在的感觉不知是苦恼，还是茫然……他从那个偏僻、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有机会借调到大京城里来，也算是不容易。谁知道他呀?谁知道那个连地图上都找不见的小镇啊。

　　记得临行前，镇上几乎所有的同事朋友都一拨儿一拨儿地为他送行。中午这个单位刚请完，晚上那个部门又争着请他光临。“我们科长说了，无论如何，您也得赏个脸。”小唐几经打听，才追到这里。孙星略带醉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他故作潇洒地弹了弹烧白了的烟灰，含混地推辞着：“谢了，谢了!区区小事，何劳你们科长的大驾，不过是借调罢了，人家京城人才那么多，说不定还不要我哩!”说到“不要”两个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那表情中分明不是不要，而是非要不可。小唐听罢更加谦恭，似乎遇到这千载难逢美差的不是孙星，而是他自己一样：“您要是不赏脸，我只好让我们科长亲自来请喽，您一准儿嫌我的面子小?”“唉!小唐，咋说咱们也共事多年，又是年轻人，不给谁面子，也得给你和科长面子啊。”孙星足足喝了7天，虽说这应酬苦不堪言，但他心里还是说不出的美滋滋……

　　初到北京的感觉的确棒极了，奔驰的车流，高耸的大厦，他觉得他喜欢这里的嘈杂，喜欢这里的喧闹，喜欢这里穿梭拥挤的人群，甚至觉得自己早就该属于这人群，然而却姗姗来迟，此时，他的确找到了自我的感觉。

　　会议正在紧张地筹备当中，孙星和其他借调来的人一样，像上满了发条般高速运转着。负责他们筹备二组的是一位小处长，他们当中的北京小伙子背后总是这么叫。而对孙星来说这个处长才是真正的处级呢，在家乡相当于“县太爷”了，说话是算数的，而在这儿不过是个小跑儿而已，而自己连小跑儿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打杂儿的。小处长进门就嚷：“今天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小孙你去把这份材料复印10份，领导说还得改改……”

　　他整天忙到这份儿上，有时实在有点受不了，其实最受不了的还是让人家叫来唤去，跑上跑下之后仍得不到满意，无效地重复。“怎么这当领导的就是不开眼呢?”他不由想起自己往日在小镇上的辉煌，他不过是个股级干部，可身在“扶贫办”主任的位子却风光得要命。你想，那么多的“贫”需要扶，那先“扶”谁后“扶”谁，“扶”多还是“扶”少还不全在主任了?平日里除了专车接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从没缺过，工资虽然不太多，但每月的福利待遇却连条裤衩都不用买。

　　记得刚来的时候，他简直无法适应。第一天上班，他就干了一天没喝水。既没有人去打水，更没有人替他倒上水。最令他头疼的是以往嗜茶如命的他竟然没有想到带茶叶，是呀，过去这些事还用得着主任想，关系单位送来的龙井、碧螺春喝都喝不完，即使断了顿儿，下面的人也会立即办妥。第二天，他实在耐不住，只好自己掏腰包买了一两最次等的花茶。以前也没觉出日子过得有多舒坦，现在才想起后悔，不该跑到这里来受罪。本想是光宗耀祖的事，却没想到如此狼狈，他开始怀念小镇的风光。

　　一天，小处长匆匆忙忙交给他一项报送材料的临时任务，临走时，想起告诉他报送单位的地址和行走路线，孙星见小处长事急，连忙告诉他：“甭管了。我去办好了，忙你的事吧!”孙星手里拿着材料，忽然想起该问点什么，但小处长早已没了踪影，只好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时从窗口向楼下望去。其他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孙星的焦急，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星心急如焚地一支又一支地吸烟，他感觉极坏，又不好去问别人，只好继续等。心想：“嗯，这个小处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两个小时过去了，小处长终于匆忙赶回，还没等孙星开口，就急眉火眼地吼道：“怎么回事，材料还没送去?”孙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想问你呢?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司机来，是你把安排车的事给忘了，还是司机没找到我?”小处长被问蒙了：“什么司机?”孙星再也无法忍受了，终于找到了在小镇时的感觉，气急败坏地数落着：“你这个处长是怎么当的，派车的小事都安排不好，让人怎么送材料?这样的工作态度……”孙星越说越气愤，唾沫飞扬，脸憋得通红，情急之下，夹着烟的手都有点发抖，干脆把剩下的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使劲儿地一碾，似乎这样才能解气。本来没有人注意，这么一吵，在场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场“智斗”。

　　小处长被训斥得半天才醒过味儿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安排车?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办事还得骑自行车呢!这是在北京，你以为是在你的小镇上?”最后这句话像针一样直刺孙星的心尖，他忽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脑子一片空白，时间也停滞在刚才的那句话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高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