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这是“你有太多选择”的时代，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们的脑袋越来越混乱

　　多少年前，写过一首诗，说的是东方的河岸，白马伽蓝，有一天着起大火，我却在了河对岸，等等等等。不是什么好诗，只是因为是自己的，而且是自己年轻时代的，所以都会记得。这阵子常常互联网上看中文信息，有时就想起这首诗来。

　　想起我那关于隔岸观火的旧日句子，因为互联网的确让隔海成了隔岸--人影晃动，声响嘈杂，如今都拉近前来。比如这阵子，这边厢王朔直言不讳口无遮拦啦，那边厢据说出了个美女作家宝贝儿得不得了啦，等等等等，什么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不像以前差了3个月海运邮包的时间，再说谁还有空去追踪邮包？美国不比中国的追美国，在美国毕竟英文媒体不那么卖力追踪中国新闻。现在好了，从社论到足球到真假花边新闻，上网就是。

　　前两年有个朋友从北京来初见到我，居然说：“你的口音倒没染多少港台腔啊。”我觉得匪夷所思，我没事改口音干什么？又不是山东妞考电影学院先要矫正口音。她还说我写的东西难得在外多年口语感的地方倒不显陈旧。夸得我很是受用。

　　另一方面想想有不少朋友在国内则是整天跑到英文的网站上去看，追求时髦比美国的人还美国，你就不得不琢磨当年那个语义不详的“因特纳雄耐尔”跟今天这个“因特网”到底有什么关系没有？

　　在今天这个交通、通信发达的时代，时空，归属感，文化身证，等等概念都在变幻，旧式的界限往往不再适用。住在纽约不等于你就置身文化的西方，身居北京你也未必就贴近文化的东方。你可以终日住在美国而一句英文不需要讲地做着美国公民，你也可以在中国的洋酒吧里反而会更多地体验到因为读了太多垮掉派文学而想象的西方式颓废--不，我不是说这是一概的定论，而是说这是绝对的可能。所以，你不必因了乡愁就以为回到故乡能看到你心目中记得的邻家姑娘，你也不要以为置身西方就能实现你三毛式的欧洲白日梦。你可能到了西方却变成了一个佛教徒，或者去了东方却从此陷落红尘。的确，当我见到在北京跳迪斯科的前卫女子摇身一变在纽约的酒吧里唱京戏的调子时，当我美国研究生院的美国同学讲述他中国经历中那些女孩子们的大胆开放给他的吃惊时，我常想：今兮何兮？此时彼时？

　　我在的公司最近买下一家设在布拉格的网络公司，是做东欧信息的英文网站，里面却又有关于中国的英文信息网站，问网站是什么人做的？在布拉格的美国人。我听了一点不吃惊，因为早听说布拉格在80年代成了美国新一代小孩的“失落一代”大本营，很多文学青年喜欢往那跑，在那里办英文杂志，因为住着便宜，办杂志费用也便宜，却又比西欧的城市更有旧欧洲的情调……

　　我也曾经到爱荷华州中部的一个叫Fairfield的小镇去玩，听说那里是一个吃素打坐信佛嬉皮的根据地。根据地的中心有座圣地似的缓坡，坡上两座平缓圆顶四无窗户的大建筑物，在门口望望，遍地白信徒正盘腿而坐念念有词。我也不知道那是东方的哪派教门，但以我有限的宗教知识知道那跟基督的方式确乎无关。

　 当然，像任何雄辞胜辩(其实我并没有认真措辞)都有偏颇的一面，我提的都是一些文化的互相渗透，而实际上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还是会令我们彼此感到很陌生。比如，刚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学中国文学，嫁中国丈夫的美国女子，博士毕业后在新英格兰一所私立学院教书。她的中国公婆来美国探亲，我想象不出谁的中国公婆在新英格兰地区待着不感到寂寞无聊，所以她的婆婆想找个小孩来照看以解寂寞。这个会说中文的美国女人大惊失色，这样一个学院小镇，教授的婆婆怎么能去给人看孩子！她说：“我绝不能让这事发生！”我一直奇怪她对中国的兴趣是从何而来的，她为什么进东亚系，她怎么嫁给一个中国人。可是，归根结底，她是一个新英格兰长大的清教徒后代。她和她的丈夫的婚姻很失败，终以离婚收场。我一点也没有暗示所有这样的婚姻都可能如此收场，我只是说，即使以为自己走得很远的人，也可能遇到难以逾越的死角。

　　另一方面，最近我偶然看到了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录像，一看这场晚会我就发现我以为这个世界在前进，但是是否如此很可疑。

　　不过，可能也正是如此，提醒我们置身时代的光怪陆离。新的，旧的，东的，西的，南的，北的。好处可能是，我们很难再盲目信仰教条，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们的脑袋越来越混乱。比如说，我对某事件看一遍英文，看一遍中文，中文又看一遍简体，看一遍繁体，繁体又分港，台，多元是绝对多元了，我也颇为混乱。这不是“你别无选择”的时代，这是“你有太多选择”的时代。比较而言，我还是选择后者，就像虽然自由恋爱不一定比包办婚姻更成功但多数人似乎还是偏爱自由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