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一本非法出版的德育教材，能够在长治市畅通无阻地出版发行，并大规模地塞进初中学生的书包，而没有遭到人们的怀疑呢？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能够利用红头文件和领导的名头。

　　当我们在平顺县东寺头中学采访时，郭经福校长说他第一次听到《长治在腾飞》这本书是非法出版物的消息时，都不太相信。

　　其实不敢相信的不仅仅是这位贫困山区的中学校长。

　　12月11日，当记者在平顺县石窑滩中学等校长回来的时候，善良多病的校长夫人一听我们说《长治在腾飞》是非法出版物，头一个反应就是反问我们：“是法轮功出的？”

　　石窑滩中学的数学老师秦海平去年是初一的班主任。他的班上也是人手一册。他说：“我们想都不敢想这会是非法出版物。”

　　武乡县曹村中学的赵俊矗老师说：“我看到主编是市长，顾问是书记，出版社也很正规，当时不可能想到它会是非法出版物。如果是我想出本书，我是不敢在没有得到市长允许的情况下署上市长的名字作主编的。除非吃了豹子胆，否则按照常理，至少要跟人家通通气才敢用。因为在本地发行10多万册书，冒用市长的名字，人家能不知道？当时以为市长是主编，书记是顾问，就增加了合法感。”

　　长治市新华书店在解释发行《长治在腾飞》一书有关问题时也声称“《长治在腾飞》一书交书店后，一由市教委专门发文，二是市委书记担任顾问且封面题字、市长为主编，三是市教委专门行文的乡土德育教材。我们根本就不会也根本不敢想到该书为非法出版物。”

　　据平顺县教委副主任申文星介绍：“去年我们对市教委的头一个文件根本就没有理，到了下旬，县新华书店秦经理几次拿着《关于下发德育教材〈长治腾飞在今朝〉的补充通知》去找我，但教委刘主任对我说，这本书不在省教委规定的用书范围，不管谁当主编都不能给学生订，作为乡土教材，可以给每个学校订几本教师用书。我将原话告诉了书店。8月份，书店经理又来找过我，我仍然坚持刘主任的意见。直到8月28日上午，秦经理又打电话说：‘市领导老是点名批评平顺，你们教委不发文件，就把市教委的文件转发下去，我们自己做工作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本着既为领导负责，也为工作负责的精神，转发了市教委的‘补充通知’。”

　　不过申文星又说，此后在全县中小学校长会上，县教委刘主任反复强调只订几本教材就可以了。

　　武乡县教委主任武效先对记者说：“当时看到书上的人物比较权威，而且又有正式文件，就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而黎城印刷有限公司负责业务的江俊贤在接受采访时也说：“当时考虑是市长主编，有市委书记题书名，又是乡土教材，以为肯定没问题。”

　　江俊贤还说，刘宽心是打着市领导的旗号来的，每次来都说要向市领导汇报。

　　正是由于红头文件和领导的名头，使得人们在当时并不怀疑《长治在腾飞》一书的合法性。

　　12月15上午，当记者给长治市市长办公室打电话，想就《长治在腾飞》主编署名一事采访他，并希望在他方便时能抽空接受采访，但遭到了他的拒绝。

　　不过，市纪检委书记曹燎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书记市长他们本人说并不知道是盗用书号。”

　　而且曹燎原还说市长对调查《长治在腾飞》是支持的，态度是坚决的。

　　刘宽心就《长治在腾飞》一书与市长的关系谈了他个人的解释：1999年6月，我带着《长治腾飞在今朝》的书稿去请示他能不能印。我当时就说是弄一个乡土德育教材，准备印5万册。他表示同意。在初稿的第一页上，主编就是写着他的名字，对此他推让过，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从中国经济出版社拿回出版手续后，我又到市长办公室找过他。我告诉他《长治五十年》和《长治腾飞在今朝》这两本书的出版手续都办回来了，并给他看了这两本书的所有手续，其中包括《长治腾飞在今朝》的版权页。他翻了一遍，说那就印吧。1999年8月底，书出来之后我又到市长办公室给他送了20本书，他翻了翻，书都留下了。这次我提到了报酬，我是准备给两万，但当时没有说要给多少。市长当时就拒绝了，他说国家有规定，领导干部编书不准拿报酬，我不要，你也不要给其他领导。

　　刘宽心说，顾问的名字是自己擅自印上的。

　　由于未能采访到市长，这只能说是刘宽心的一面之辞。

　　但是细心的长治人都会注意到，《长治五十年》一书的主编也是市长。值得一提的是，《长治五十年》有完备的出版手续，而《长治腾飞在今朝》仅一纸没有法律效力的“版权页”。

　　刘宽心承认自己拿了8万元的主编费，但他说，当他对市委书记、市教委主任沈米成、市新华书店经理提到报酬的时候，他们都拒绝了。

　　无独有偶，记者在翻阅《长治日报》时注意到，在2000年4月13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播出长治市沁源县强搭书本添负担的报道后，市教委主任沈米成还公开表示，“应当从中汲取沉痛教训”。

　　显然，作为市教委主任，沈米成理应知道，如果冒用省教委的名义并向全市10多万初中生硬性搭配教材的事情败露了，后果会是什么。

　　按刘宽心的说法，沈米成拒绝了他的报酬。

　　难道沈米成作为教委主任真的是不怕风险，甘愿为一位市委党校的教授而进行“义务劳动”吗？对此，曹燎原说：“我个人认为是经济利益驱使。”

　　自《长治在腾飞》是非法出版物一事被《中国青年报》公开披露后，一时间长治舆论哗然，种种猜测也就不胫而走。也许其中有这样或那样的苛责。

　　但这也难怪，因为这本“德育教材”的出笼过程本身，就很难让人产生有德的感觉。

　　在去石窑滩中学的路上，我们从“勒紧裤带”、“自带干粮自带工具自制炸药”这样的标语里，就可以看出当地人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石窑滩中学坐落在大山沟里，用校长夫人的话说，“到这地方可算是苦够了”。她说：“这地方大风太可怕了。”可学生宿舍的窗户仅仅粘着早已破烂不堪的塑料布，在寒风中哗哗作响。据秦海平老师介绍，“学生能把书本费交了就算不错了。每年都有因交不起书本费辍学的。去年我带的初一就有4个学生交不起课本费，只好不上了。住校的学生自带大米或面，每月只交8块钱的煤费和伙食费，尽管这样，还是有许多学生钱、粮都交不起。”

　　可就是在这样一所才六七十个初中生的学校，《长治在腾飞》就发了60册。师生和家长能心如止水吗？

　　平顺县青北中学教数学的申老师说：“出这本书，一是领导想弄个名，二是有经济方面的原因。写书就是写书，是谁写的就署谁的名。弄虚作假怎么行呢？现在有些人是当了官，权、钱、名什么都要占。当然领导挂名出书也有坏处，名声不好，可自我感觉良好。”

　　石窑滩中学的秦海平说：“上边太不负责任。类似这类书，我们肯定不想要，但我们又不能不要。因为权势在上面。”申老师认为出《长治在腾飞》一书是“以政治文化为主导，以庸俗文化为基础。前言吹得很好，其实里头很低。由于利用人们的奴性心理和采取行政强制，可以捞取的经济好处不少，人家才是主人翁呢”。

　　武乡县曹村中学的赵俊矗老师则表示：“我非常难过，有种受骗的感觉，而且学生也被骗了。”(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