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身为父”。30年前,用这话来形容高等学府中导师与门下研究生或是博士生之间的关系,会让人感到一种温暖。但今时今日,很多高校里的博士生听到这句话,或许会嗤之以鼻。现在,都管导师叫老板!
“老板雇佣制”,已经让我国的博士生教育质量堪忧,师生关系走向异化。
统计显示,我国在读博士生人数已经由1999年的5.4万人增加至2009年的24.63万人。中国由此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博士学位授予国家。但另一方面,50%的用人单位却认为国内博士生培养质量10年来整体上没有进步,甚至还有下降趋势。
大学里,博士点申报像摊大饼似地蔓延,但博士生导师却从学术领路人变成了学生们“最熟悉的陌生人”:有的博导不认识自己带教的博士生;很多博导认为自己指导的博士数不宜超过6人,但“超负荷”的博导却高达46%,最多的一名博导同时带教47名学生……不久前,由武汉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周光礼领衔完成的《中国博士质量调查》,只是揭开了高校博士生培养问题的冰山一角。
“学生有问题,导师可以监督;但若导师有问题,又怎么保证他受到制约呢?!”眼下,很多博士生发出呼声,希望主宰他们命运的“老板”们,也能受到制衡和监管。
博士宛如“沉默的羔羊”,即便被迫转行、被当成廉价劳动力,绝大多数也不敢和执掌他们前途的博导们叫板。
就读于北京一所理工名校计算机系的金晓旭,自称为“五年级的研究生”。从2006年本科毕业时被保送硕博连读,他就开始了“泡”实验室的生活。早上9时进实验室,晚上10时出门,这样的“朝九晚十”至少持续了三年,但很多科研投入后来被证明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金晓旭所在的“虚拟现实实验室”,是一条规模庞大的流水线: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加起来超过100人,导师就有10多个。
硕博连读第一年,金晓旭在和自己的导师交流后,被分到一个与网络相关的研究小组。谁知按部就班的读博生活,突然遭来了“晴天霹雳”。
“有一天,一位师兄冲到实验室宣布,网络方向的研究小组成员马上要解散,大家可能都得转方向。”金晓旭回忆,之所以要转方向,是因为导师在网络专业方向上的科研课题“断流”了:没有新的课题项目,就意味着没有科研经费,所有的工作不可能再继续下去。
金晓旭和他的同门师兄弟们不得不各自“转行”。金晓旭从网络方向,转到了图像处理小组。“转行”跨度之大,连他自己都咋舌。到了新的小组,他要花时间重新钻研新的专业领域,前两年的积淀前功尽弃,等重新“找到感觉”,硕博连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之三……
金晓旭自嘲为“不幸的少数”,却也无法责怪自己的博导:“导师两手一摊说他也没撤,我能找谁去理论?”
在这一级博士班上,即便是顺利读博的那大多数,也未感到自己有何幸运。金晓旭的“好哥们儿”秦阳阳,和他是同一级的硕博连读生。拜名教授为师,乖乖“打工”做课题,每个月的补贴比同学们还要高出不少,但秦阳阳的幸福感却一点不比别人高。
“读博,简直就是把自己给贱卖了。”秦阳阳说,在理工科院校,学生一边给“老板”打工,一边学东西、做科研,这是常态。但如果算一笔经济账,心里总不是滋味:相同的打工量,相同的精神压力,与公司白领别无二致的生活节奏,但收入却只是白领的对折。
按照周光礼的看法,导师对博士生的培养与要求学生完成课题任务之间,其实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参加课题和帮导师打工之间的边界不明。如果这一关系处理不当,往往容易产生矛盾和冲突。调查中,很多博士生都反映,有些导师把他们当做了廉价的高级劳动力。
“一个人可能是杰出的学者,同时却是一位糟糕的导师。”马克斯·韦伯的这句名言,在如今的高校,被无数次地验证。
在听说了很多“过来人”的谏言后,眼下的一些新科博士生不得不面临艰难的抉择:是选一个有名的“老板”,还是选一个“无名”的导师。当前辈师兄师姐真实领教了圈内“大拿导师”的真实面目时,后辈们对名导的美好憧憬也开始支离破碎。
沈原晶,在内地一所211大学念完本科与硕士后,如今在上海的一所文科名校中文系攻读博士学位。本科就读于大学中文系基地班,沈原晶渴望保研后,跟随在学术圈炙手可热的C教授读硕。大三起,沈原晶便和博士生、研究生一起,旁听C教授的课程。
“C教授非常忙,他忙于参加各种会议、受邀做报告,还要去国外访学。他的一些低年级研究生甚至由他的博士生代为指导。”作为名教授的“见习弟子”,沈原晶很难找到机会向导师请教问题。在此期间,她为C教授做过资料收集,当过讲课助教,甚至像个秘书一样帮导师提包,定期去邮箱取信件……
研究生报到日,沈原晶被通知,C教授的硕士生因满员无法“超载”,她将被调剂到另一位导师那里。被“调剂”的导师40岁不到,但凡学业上有困难需要请教,新导师都会放下手头工作,指点迷津。倘若学生主动提出要帮老师做些事情,新导师一概谢绝。
另一方面,沈原晶不时从同学那里获知C教授门徒的消息:作为挂名博导,C教授对学生很照顾,学生发论文普遍不是问题;博士生或者硕士生找工作有困难,“老板”推荐一下,都有不错的出路。
“学术的象牙塔,是不是也有些江湖气了呢?”沈原晶异常困惑,不事张扬的新导师,和在公开场合每每强调学术风骨与治学责任的C教授,究竟谁更值得尊敬呢?硕士毕业前,她赶赴上海考博,跟随一名“有时间管学生”的博导做学问。
不负责的导师,直接拷问着高校现行“导师负责制”的合理性。通过一场变革,建立监督和淘汰机制,对不负责的“老板”进行处罚,或是问题核心所在。
“考博不比考研,不仅要跟对老板,还要能搞定老板。”陈子乐的导师,是北京一所著名学府的法学院院长。考博时,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好“老板”,陈子乐请熟人吃饭、千方百计托关系联系导师;在读期间,为了博“老板”欢心,陈子乐更是鞍前马后,心甘情愿地“打杂”。“老板有活儿找你干,那是看得起你!若是导师把你晾在一边,不来指导你,也不给你事情做,那才叫一个惨呢!”陈子乐感慨,对“老板”俯首帖耳,实在是因为“老板”手中的权力太大。
“越来越凸显的博士培养质量争议背后,是因为我国现行的‘博导制’既不同于欧洲的‘导师制’,也不同于北美的‘老板制’,而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模式!”在《中国博士质量调查报告》中,周光礼教授分析道,我们的问题在于,一方面导师在博士生招生、培养中权力很大,另一方面他不承担责任,这使得产权不明晰、权责不统一。
起源于德国的导师制,即师傅带徒弟的模式,堪称是一种绝对的精英教育,在学生规模很小的情况下,导师制“几乎可以看成养金娃娃”。而发源于美国的老板制,其实是首席科学家负责制,开启了另一种带教模式:在一个团队里,只有一位教授和一群博士以及辅助研究人员,负责教授用从国家拿到的经费来支付团队成员的开支。
“目前我国的博士培养制度,是单位制度下的导师负责制。博士生培养的质量,取决于导师自身。”但周光礼教授指出,我国博士生教育之所以遭遇深层次困境,一个主要原因是高校内缺乏淘汰机制和监督机制。
象牙塔里的学术气息,渐渐被商业气、功利气、浮躁气盖过,这让很多博士生不得不呼吁,“学校层面应该有人管管老板!”而周光礼则建议,我国高校应该针对导师的指导量建立数据库,进行抽查评估。高校应该建立投诉平台和投诉处理服务中心,对于没有尽到职责的导师,理应对其进行惩罚。
读博,并被“雇佣”着
【孤独】
“我感觉中国的博士是没人带,全是自己来搞。我们平时跟导师的接触机会不多,他现在是院长,很忙,没有对我们具体进行指导。”——受访博士生
“我们总是崇拜名人当了什么院士,下面就有很多人学,所以导师就忙了。加上导师往往带硕士又带博士,所以没有时间跟学生见面。有的学生进来就从没见过导师的面,不仅学生见不到老师,就连答辩的时候他都没来,论文他也没看,完全放弃了导师的责任。”——受访博导
数字说话:导师指导人数过多,13%的博士反映与导师的交流不到1次/月,3-4次/月占44%,5次/月以上的为21%,13%的学生反映从来没有与导师交流。师生每月集体活动的次数超过2次的不到40%
【廉价】
“我做了很多项目,出了很多差,但是回过头来看,我跟工作有啥区别啊?读博你还在做很多横向的项目,还不如出去工作。”——受访博士生“不能够把学生当劳动力使。工科有时候把学生当劳动力使,这种做法不可能有高质量。”——受访博导
数字说话:参与导师课题和帮导师打工之间存在潜在冲突。60%的学生认为他们承担导师课题一半以上的任务;有些教师的横向课题100%由学生担任。但博士生的物质性消费(主要是吃饭)占总消费60%以上,发展性消费(购买书籍等)不足消费总量的20%。
【机会少】
“据说这个钱(指出国交流)都是老师出的。如果导师同意你去,来回的钱全是他出,那么他的积极性并不特别高……说句不好听的,你发了国际会议的文章,导师就要给你出版面费,那你怎么还好意思和老师说还要出去?”——受访博士
“学校拨下来给一个博士生才1400块钱,再加上管理费一年就是1200,三年3600。他还要做论文、答辩、交版面费,你说怎么可能让他去参加会呢?这个培养费太少了,你哪还有钱给他去开会?光答辩费至少要给200块钱,制十几份论文要花钱,答辩也要花钱,一年1200块钱,你说能干什么?我实在是不想招生了,当博导没意思啊,这个制度不合理。”——受访博导
数字说话:“国际化”是当前博士培养中的薄弱环节。35.8%的导师没有为学生提供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41.2%的导师为学生提供了一次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11.5%的导师为学生提供了两次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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