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海河沿岸的那座城市读研。北方的冬天，寒风呼啸，几天后，便是满树枯枝，一地的落叶，加之少雨，一片灰蒙蒙！一天，也是在狂妄的寒风中，我看完书从学校回到宿舍，突然间，从路边闯出一个带绒帽的人，体形较瘦，走到我身边，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下意识地顿住了。我继续往前走，过一小段，那人突然赶了上来，怯生生地说：“您能给我五块钱吗？”

　　“我身上没带钱！”我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开始有意识地观察眼前这位大叔，绒帽底下是一张明显有了“沟沟壑壑”的枯脸，特别是一道道的眼角纹，看着甚是沧桑，无助的表情，一脸的木讷，眼神中透出几丝渴求，昏黄的路灯下显得越发憔悴！鲁迅先生曾如是描述祥林嫂时，“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眼前的情形大抵如此，这位大叔竟像是从某本世界文学名著里跑出来，气色和神态都透露出让人心酸的“经典”。

　　“ 五块钱，我只要五块钱！”他极力申辩，怕我感觉是遇上了无赖，“只要五块钱，我没钱坐车回滨海新区了。”

　　“你要回滨海新区？”我确实想知道来龙去脉。

　　“我---我在那边自考，在那边自考呢！听说你们学校有个考研讲座，就跑过来看了，现在想回滨海，车费得两块五，可我只有一块钱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说完，他把双手放到嘴边哈了下气，怕我不信，抖抖瑟瑟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一本北大出版社浅黄色封面的自考书，整本书皱巴巴的。

　　“这是昨天被水打湿了！”他说完刻意笑了笑

　　“你是哪里人呢？怎么跑到滨海去复习自考？”

　　“山东的，我真的在自考呢！”其实他没必要一再重复自己在自考，只是眼前的这位大叔，我相信是山东的，却没有面向大海的胶东人一般豪爽和大气，也没有接壤河南的鲁西人那样精明与狡黠，有的却是一脸的无奈与木然。

　　“我相信你是自考的！”

　　“给我五块钱——您给我电话号码——我以后还您50块！——我以后请您，请您吃饭呢！”温饱尚且不济，这种言辞说得虽挺肯切，听着却也是无奈之举，加之一口一个“您”，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他竟显现出几分慌忙，跺了跺脚，拉起裤腿，有点羞涩地说：“您看，这么冷的天，我还没穿上袜子呢！“

　　裤管明显有点湿，底下是光秃秃地脚后跟，此时就这样和凛冽得寒风亲密接触着，鞋帮的后半部分压在脚后跟下，鞋子也成了一双不伦不类的“拖鞋”……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对他说：“你先等着，我得回去拿钱，再给你买点吃的，你站在这里别动，也别再向别人求助，我等会就回来！”

　　我疾步往宿舍走去，没想到他跟过来了。

　　“没事，您是好人，我一开始就知道您是好人，我就在路边看着您走，我不会跟过去的！”这时，他的脸上终于呈现几分愉悦的气息。

　　我匆忙回到宿舍，拿了一双自己虽穿过但已洗干净的袜子，塞到包里，到楼下小店买了两个面包，直奔刚才遇到他的拐角处。他还在一个劲地把手放在嘴前，哈着热气，享受着这点可怜的温暖。见我来了，绽放出干巴巴的笑容。

　　“这是五块钱！”我把面包和袜子都塞到他手里，“先吃点东西，把这袜子穿上，回去安心复习吧。”

　　他口中不迭地说着：“谢谢，真是太感谢您了，谢谢，谢谢，您真是好人……”

　　“没什么，多保重身体，我走了！”我说完就走了，只记得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回过头，他还在远处看着我。

　　若干年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处境如何，大抵湮没而不可考了，但是，我能确定他肯定没有考上研究生。读书都为膏粱谋，衣食无着，想求学进取，犹如愚公移山，谈何容易，精神确实可嘉，结果可能未必如人愿。其实我一直很纳闷他到底多大年龄，虽竭力考研，但大半张脸上都已爬满了皱纹，浑身已找不出半点青春的气息，可能生活过于艰辛，未老先衰，兴许也就是二十多的小伙吧，但也可能他早已步入中年，二十多岁时受尽冷漠与屈辱，于是立志求学，锲而不舍！自考，在他心目中就如同十几年前人们上大学一般自豪，在自考，这本身就足以给他足够的慰藉，至少，因为自考，他便是文化人了，向别人要五块年那是很难说出口的。殊不知如今的大学生已经如塑料制品一样普及，甚至有的还同样质量低劣。历经千辛万苦，自考也快考出来，于是想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考研，较之其引以为豪的自考，考研那更是光耀门楣的事。然而，英语基础，专业课考试范围，导师的出题偏好，凡此种种，都能成为他考研路上的拦路虎，在为基本生存条件苦苦担忧的同时，他能否最终跨越这种种障碍，我实在不敢肯定。

　　后来，也遇到了一些同学，毕业后，打死也不去工作，一门心思留在学校考研或考博，考不上，继续，再考不上，同样继续，以此不断循环往复，似乎不为考上，就为自己是在考研，他们的精神寄托就是考研，于是他们的名字就叫考研，毅力之顽强，信念之固执，让人敬佩不已。正因为一直都考不上，读研就一直会是美好的梦想，如是观之，这也未必是坏事！然而不管怎样，我真心的祝福那位大叔，愿他现在一切都好，有面包，有袜子，也有车费，仅此而已。

　　本文选自铸剑的新浪博客，点击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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