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长假,身边的人均把出游和娱乐作为度假的方式,而我却把读书和写作作为天经地义的内容。素日,公务把我的生命空间几乎全挤占去了,写作呈荒芜状态,内心总处在不甘与不安之中,感到人生有大缺憾。因此,假日来临,便如鳏夫久旷,摸到笔和书,竟有与异性亲炙的味道。
然而,读书的心境却总不安稳,虽然手头这部《人间地粮》的确是一本好书;但,室外的春色正亮丽如洗,隐隐地送来不容辜负的呼唤。便生一股淡淡的忧伤与愁苦。
身边人的快乐是率性的,我的愁苦也是真诚的,均无欺世的成分。但两种生态,孰低孰高,此时的我,己无确凿的自信了;相反,生命的本能,使我对他人的快乐竟生一种艳羡,甚至认为,他人的生活或许才是健康的。
生活应该是以人为本的,我却把自己束之于一种自以为是的理想,把“追求”作目的了,感性的生活离我越来越远。我感到很惶惑,体内的血液也没有温度。精神大师鲁迅却说过这样的话,我在生活,我存在着。那么,生活着、存在着本身不就是意义么?而我等却在意义之外寻找意义,也就是偏执于从书本中寻找意义,且标榜是在为人类寻找自我“圣化”之途,不知是自我迷失,还是狂妄自大。总之,当血液都变得十分冷却的时候,也就是当生命的激情都渐次消退之时,精神的力量便十分可疑。
对书籍的迷执,使我等的现实人格“矮化”了、僵化了,作为灵肉相依的人,我们可能是病态的,至少是不健全的。我不断为写作燃烧自己,只有拼命的燃烧,文章才光彩夺目;然而,这是把自由和幸福抵押给了写作,虽然有爱,虽然也感到甜蜜,但毕竟是一种生命的消耗——纪德说:“我乐此不疲,认为一切热衷都是爱的消散,一种甜蜜的消散”。生命的激情散尽之后,我们还有什么?我为之震惊,之于顺应和满足生命的自然和健康的欲求之外,写作的欲求真是苍白不堪,如果再挟以名利,更是不堪。写作裹挟了我,使我失去了自由,沦为奴隶,这是一切愁苦的根源。所以,一切不是听从内心呼声的写作,都是不需要的,都是对生命的浪费。在这个层面上看文场的纷争,正像鲁迅所况喻的那样,系“暂时做稳奴隶”的与“想做奴隶而不得”式的纷争。
文人的生活有局限性,再过一种生活的材料、原则均从书本中来的书斋生活,就更加剧了这种局限性。这种安身立命的方式,固然加深了对生命的探索深度,但没有生活广度(丰富性)的深度,其实就是一种褊狭。所以,那种令“凡人”崇敬的书斋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它把世界和人生的美好,大部分地拒之门外了。
成也惟书,败也惟书;一册发黄的册页,总不如一盘白豆腐新鲜。
所以,瞿秋白深情地说,中国的豆腐好吃。
读纪德的《人间食粮》,感到纪德是主张从书本“返回”到大地上的,因为它反对从“观念”出发看人、看事,而是一切听从“感性”的呼唤。他说:
“要行动,就不要考虑这行为是好是坏;要爱,就不必顾忌这爱是善是恶……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我希望在人世间,内心的期望能够尽情表达,真正的心满意足,然后才完全绝望地死去”。
在他那里,生命的激情像宗教一般的神圣,任何感觉都是一种无限的存在。只有你感觉到了,一切才真正有意义。
比如书本让你远恶人避小人,但现实却给你另一种教益——我们往往能从自己最鄙视的人身上,看到人类最应敬重的品格和最应珍视的情感:黑帮人物,最讲“规则”;流氓无赖,却最懂得珍爱自己的女人;声色场中回头的浪子,有时反而最贞纯……我因为不好举一些最极端的例子,只好使用落俗的实证。在生活中,我们一旦遇到这样的情景,心灵往往受到震撼,感到人性的复杂与伟大,一种超常的感情便会因此而生。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仇人,道理或许就在这里。我们爱的人跟我们有太多“同质性”的东西,同质钝化了感觉的神经,使本来美的和善的事物也失去了力量。所以,要葆有对美善的热情,就不能不到恶中去涵咏。最终的归指,是要获得行动的力量。
“然而,崇拜上帝如果没有分神的时候,那么灵魂也会疲惫不堪!”纪德的叹息是缘于生命的,而非观念的,因而让我绽出会心的微笑——不要过于庄严,不要过于执著,要给心灵一刻的放任,要给肉体一时的放纵。最灿烂的爱情,既植根于理性的规束,又得益于肉体快感。我畏惧人格过高的人,在这样的“圣子”面前,我首先感到的不是自己的卑贱,而是心灵的压抑;相处得久了,就产生了背叛他的欲望,这种欲望来得很强烈,甚至要一巴掌打上那张圣洁的脸。我吃惊不己,以为自己神经不健全了。于是,在崇高的氛围中,我活得并不快乐。
这应该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心灵不快乐的时候,是难以承接美和善的;美与善将会走向生命的反面。希特勒在青年时期醉心于音乐,然而他遇到的教师是个苛刻的家伙,把他拒之门外。于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种摧毁欲念便产生了。那个教师,或许就是二战的真正祸首。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过去,就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一个人来路上阅览到的风景和拣拾到的感觉,是他面向未来的坐标。对既定心理的矫正,书本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与其尊崇书本,不如尊崇自我。“我的全部财富全带在身上,正像东方妇女带着全部家当到阴间一样”。纪德说。
不错,我身上带着我一生全部的财富。包括:我人生的经验,我成熟的思想,我对幸福的感觉……“我”是感觉的主体,没有我这个移动的肉体,一切所谓拥有都是虚妄的、可疑的。我的存在,就是我的所有;包括书本在内,不能凌驾于我的存在之上。读书人的悲哀,根本地,就是把书本凌驾于“我”的存在之上了,用书本的“视觉”看待生活了。
但愿你的视觉时时更新。
智者就是见什么都感到新奇的人。纪德认为,对书本迷执的人,是依照别人的信念而生活的人,你应该焚毁心中所有的书籍。
就生命本体而言,凡是我没有体验过的认识,对“我”都没有用;那么,阅读的意义就在于能给“我”带来探求的欲望和生的新奇。于是,导致生命的新鲜感消失的书是多余的,导致幸福感钝化的书,是可以废弃的。健康的读书生活,是与“我”生命力的激活与强化同步的。应该是这样的情景,当“我”阅读之后,生出了种种人性的欲望:
在宽阔的大路上行走的欲望;
在绿茵相邀之处休憩的欲望;
在近岸深水中游泳的欲望;
在粗朴的床边与情人亲吻做爱的欲望;
……
如此,生命才因阅读而美丽。(凸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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