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作家》杂志新千年第一期上的陈染与康宇的对话《陈染姿态与立场》，我们会发觉，陈染已然有所改变。以往那个青春叛逆、迷惘、不安、敏感、孤傲、清高、拒绝归类、拒绝发言的陈染，已然化为不惑之际的沉静和洗练，机智巧妙却也心迹淡然，内藏机锋同时也是出手如绵。倘若我们能够接受和理解陈染过往对于何谓美女、何谓性等等弱智问题的一贯拒绝回答或者叫“不屑于”给予答案的话，而此时她的回答，却比她从前写作里所奉行的“绳索式”高空行走更要令人心悬许多。

　　毋庸讳言，陈染对于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是有过独特贡献的。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步入文坛，到九十年代后期她的文集以及长篇小说的出版，陈染始终踽踽独行于一条“蝇索式”的边缘小道上，一直执拗而孤独地“在禁中守望”。最初人们是通过阅读她的小说而认识了陈染。那是一个孤独的、满怀青春惆怅和苦闷的少女对自己、对世界的真情倾诉。从《嘴唇里的阳光》、《纸片儿》，到《与往事干杯》、《无处告别》、《与假想心爱者在禁中守望》、《麦穗女与守寡人》、《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破开》等等，陈染不断地从自在而入自觉，精心构筑着一个青春女子的“禁中”世界，执拗地以一个智者的姿态倾诉她的人生感悟，文本中处处弥散着女性迷乱而清幽的个人体验，小说的表意方式有着大胆的隐秘性和极强的前卫性。她的长篇《私人生活》中所叙写出的一系列梦境、呓语、独白、对话的组接，以及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病历、档案、漫画、妄语等等的装置拼贴，女性隐匿的“杀父”的心理与“寻父”期待，“恋母”情结以及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累斯嫔”情意袒露，青春期的性期待与性恐惧等等迷惘心理，诸种情境的描画使得她的个人书写有了一次心态从容的文本规范，极大地展现了她的超拔思绪及其艺术才华。

　　诚如她自己所言，“十余年来，我在中国文学主流之外的边缘小道上吃力行走，孤独是自然而然的。应该说，我不算是一个更多地为时代的脉搏和场景的变更所纷扰、所侵蚀的作家类型。我努力使自己沉静，保持着内省的姿势，思悟作为一个个人自身的价值，寻索着人类精神的家园。但是，今天我终于感到周身不能自已地浮起些许的噪动，无论我如何保持冷默静观，都不得不感到我正面临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惑。”(陈染：《我的道路是一条绳索》)。尽管清醒地意识自己的孤独与寂寞，她仍然执拗地以个体化面目出现，一直小心翼翼警戒着被媒体或批评界贴上标签。在“另类”一词尚未风行之前，她却已然成为无论是“男性写作”还是“女性写作”中真正独守一方的另类作家。

　　接着，人们是通过她的不可言说的交谈对话，她的声声断断的自言自语听到了她对她从前所操持的艺术门类的艰辛主张和人生表白。看得出，这是在面临躁动与困惑之际的一种与生活和解的企图，个体内心世界的紧张与外在生存现实的难以协调希冀藉此抹平。然而，无论怎样，紧张感依旧存在，接榫之处却实难找寻。实际上，这是一种在历史与现实断裂之处的艰难言说。近十几年来的文化沧桑巨变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失语现象在所有的人文学者、有良知的艺术家之中极为普遍。此时，若能够持守住一种话语的姿态，并将其贯穿于文本内外，已然难能可贵。从绷紧的内心，弹送出松弛的话语，对谁来说，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因为它比写作本身，更要费一番思忖。(徐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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