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操一回到旅馆，立刻发现气氛不对。父亲坐在沙发上，面对门口。似乎正在专门等他回来。母亲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欧阳操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两个人都不说话，父亲只是看着他。

　　欧阳操肚子里面冷笑一声，拔步就走向自己的旅行箱。

　　刚刚走了两步，父亲突然大喊一声：“站住！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果然，开始了。欧阳操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跌坐在沙发里。“有话说吧。”

　　“昨天晚上你上哪儿去了？！”

　　“……无可奉告。”

　　母亲这时候插嘴说：“昨天跟你一起走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欧阳操略略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反问：“谁？”

　　“别装傻！昨天你去打电话之后，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的就来了，不是吗？他是谁？干什么的？”

　　“你们跟在我后面？”

　　“我们怕你迷路啊！”母亲说。

　　欧阳操双手一摊，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朋友。我昨天一直跟他在一起。怎么了？”

　　“你不想想我们在等你吗？”母亲皱着眉头说，“我们等了一晚上不见你回来，以为你一定出了事，差点去报警。你对这个城市又不熟悉，万一被那个坏孩子带到什么……什么酒吧之类的地方怎么办？”

　　“你们等我，我很感激。但朱昔不会把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的。他跟我一样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而且他是我的朋友。”欧阳操站起来，打开了自己的旅行箱。“我现在要回家去，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见到你们。不用为我担心，也不用等我。我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欧阳操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让父亲的恼怒达到了极限，用力一拍桌子，大吼起来：“你想上哪儿去？！你才几岁？！夜不归宿，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瞎混！成什么样子？！”

　　欧阳操看着自己的衣物，血红的眼球在睫毛下转动，显出一种像野兽一样的凶狠。

　　这个褐色皮肤的蠢才！他在心里骂，龌龊，迟钝，而且丑陋。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自封为“事业成功的风雅人士”，以至于让我每次看到他都会打心底地涌上一阵蔑视到极点的大笑。他糟蹋了我的妈妈，现在竟然还敢坐在这里指责我！

　　他的默不作声让父亲更加恼怒，于是继续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如果你敢离家出走，那你就永远别回来！全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欧阳操低低哼了一声，仍然不说话。

　　父亲骂到这里，稍微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你妈那个女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早就知道她能教出个小流氓来。”

　　欧阳操突然回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说什么？！”

　　父亲被欧阳操的神态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吓唬我？”

　　欧阳操站起来，目光盯在父亲脸上，如同两把利刃。

　　早上九点三十分，苏柳涵准时到了火车站前广场。

　　欧阳操坐在广场中央的椅子上，一个人。朱昔还没有来。他的脚旁竖着他的黑色旅行箱，戴着帽子还有那副金色的眼镜，遮住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苏柳涵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很久了吗？”

　　“啊，不，没有。”欧阳操转过头来，笑了笑。“我刚来十分钟左右。朱昔还没到。”

　　苏柳涵看到他的脸，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欧阳操仍然笑着问。

　　“你就这样从旅馆来这里？没人把你送给警察吗？”苏柳涵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你这样子太吓人了。”

　　“啊？是吗？”欧阳操用左手接过手绢，擦了擦脸颊，抹掉了那三四滴鲜红的，跟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血迹。

　　“你干什么了？跟人打架了？”苏柳涵问。

　　欧阳操摇摇头。“也不是跟人打架。”

　　“昨天……你一晚上没回去，挨骂了吧？”

　　“嗯。狠狠地被骂了。”欧阳操特意加重了“狠狠地”三字的发音，脸上的微笑跟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相配。“爸妈他们昨天看到我跟朱昔在一起，所以今天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

　　苏柳涵眉毛一扬，表示出好奇。“哦？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跟他们吵架啊。”

　　苏柳涵笑了起来。“你真有意思。下面你该不会是想要说，吵到最后你动手砍了你爸爸或者你妈妈一刀？”

　　欧阳操大笑起来。“一点也没错！你真聪明！我爸爸现在恐怕正在医院封线呢！”

　　“胡说八道！小孩子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父母？”苏柳涵笑着说。

　　于是欧阳操笑得更厉害了。“我才没有胡说呢！多年的积怨一朝发挥，我那一刀基本上是用尽全力的哦！我爸爸没死就算不错了。”

　　“哈！你觉得这样说会让你看上去比较叛逆，比较酷吗？”

　　“哈！你不相信的话我就拿出证据来给你看！”欧阳操一边笑着一边把放在口袋中的右手拿了出来。

　　他手心里握着一把鲜血，和一柄血染的瑞士军刀。

　　苏柳涵的笑声生硬地顿住了。

　　“你怕了吗？”欧阳操微笑着低声说。“今后我们后很长时间都要在一起，我认为你多了解我一点，有助于你对于未来的选择。”

　　“……你那么恨你老爹吗？”苏柳涵站起来，俯视着欧阳操。“为什么？”

　　欧阳操的目光从她身上滑到了军刀上。说：“……这应该算是我家庭内部的问题吧。”

　　苏柳涵默默点头。“看来我需要对你重新认识了。”她说，“那个叫做朱昔的家伙看上去比你更加危险。你们……真不像小孩子。”

　　“我们本来就不是小孩子！”

　　朱昔突然出现在长椅后面，把苏柳涵和欧阳操都吓了一跳。“你们怎么谈话谈的那么专心？我来这里好几分钟了，竟然都没有发觉。”

　　说着，他绕道长椅前，用力拍拍欧阳操的肩膀。“了不起，竟然刺了父亲一刀。”

　　“别讽刺我。”

　　“不是讽刺。”朱昔抓着欧阳操的肩膀蹲下来，看着他金色镜片后的红眼睛。“我当初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这一直是我的骄傲，因为我保护了我所最爱，最重视的人。所以我认为你所做的事情也是你自己的骄傲，不论你所保护的是什么。”

　　“你这理论真奇怪。”欧阳操说。

　　朱昔笑着吐了吐舌头。“如果将来时机合适，别忘了告诉我你今天所守护的人究竟是谁。”

　　“不良少年。”苏柳涵突然插嘴说，“这理论应该说是冷血残酷。只有没大脑，没道德，没水准的人才会把这种理论当作金科玉律。”

　　朱昔的脸色变了。他站起来，看着一脸冷漠的苏柳涵。

　　苏柳涵也同样盯着他。“你这种眼光是什么意思？”她问，“我不会收回我说过的话。总是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被人略略伤害一下立刻全力反扑，这种人还算是个‘人’吗？难道你们就没想过，在你们反击的时候也给对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像你这种见鬼的理论，我最看不惯了！”

　　“……你说的那种人我也一样看不惯。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的。”朱昔向前走了一步，直盯着苏柳涵的眼睛，“你有什么权利把我们划分在那些人里面？你对我们的过去，甚至对我们的现在都一无所知，欧阳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你不知道。我们的所爱所恨，你更不了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们的行动评头品足？像你自己说的，你六岁的时候就死了，根本不懂得怎么去珍惜某样东西。最重视的遭到伤害时那种感觉，你也根本无法体会。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给那些随意伤害别人的人找借口而已。”

　　苏柳涵皱紧了眉头，一语不发。

　　“……算了，我看咱们还是别吵了。”欧阳操站起来，说，“该买票了。”

　　“好吧，我去买票。这次旅行的旅费全部由我支付。”

　　说完，苏柳涵就走开了。

　　上午十点三十分。火车发车了。二十四小时之后，他们将返回自己的城市。

　　苏柳涵和朱昔都不说话，连目光也不相对。欧阳操夹在他们两个中间，也只好安安静静地看书。

　　这个时候正是除夕的前一天。火车上的旅客很多，吵杂不已。三个人互不交谈，倒也不显得特别特别尴尬。

　　朱昔看着窗外，隐隐地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情。母亲的尸体在记忆中仍然那么真实，闭上眼睛，似乎就能感觉到尸体上最后的一丝热气。

　　欧阳操虽然盯着自己手里的书，但却完全看不懂上面的意思。他仍然在想着今天所做的事情，想着他的父亲，还有他的——母亲。在这个世界里，他的母亲还会存在吗？

　　苏柳涵看着过道上来来往往的旅客，想着的却是自己死去是的那一幕。当时的天空就像现在一样，碧蓝澄清，美得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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