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心绪，应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

　　也许像大雨过后，那滴答滴答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在悠闲中回味着暴风雨的猛烈；也许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鲜丽芬芳的花蕊上小憩，回味着从蛹到蝶那一番挣扎的痛苦；也许像一条蜿蜒的小溪，经过九曲十八弯，正汇入滔滔江河，奔向大海的怀抱；也许像一个正在寻找驿站的行者，在片刻的喘息中，回首来时路上的艰辛。

　　在午后的心绪中，晨起时涨潮的海水，已经逐渐退去，也许在细软的沙滩上，偶尔有残留的足迹，就像斑斑驳驳的疤痕；也许有被海浪冲上海岸的贝壳、海星，正在追忆怒涛汹涌时的激荡；也许更有嶙峋的礁石，等待下次更猛烈的海啸。

　　在炎炎的烈日中，在紧张的博士毕业论文答辩中，我迎来了33岁生日，真所谓“人过三十天过午”。我进入了人生的午后，在午后的微风与树阴里，在午后的草坪与长椅上，在午后的浊酒与淡茶中，回想少年喷薄日出时燃烧的幻想，反思青年如日中天时滚烫的理想，这许许多多的幻想与理想，有多少陪伴我成功地走进人生的午后？又有多少被我遗失在人生的半途？

　　在我博士毕业前夕，由于我几年来学习成绩优异，在系研究生中一直名列前茅，被我所就读的美国某州立大学评选为“优秀研究生”。当我站在领奖台，从校长手里接过装潢精美的证书，特别是听到在解说词中介绍我“来自中国”的时候，我的心中是何等的激动与感慨！我的祖国、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女儿辛勤劳动的汗水终于在异国他乡浇灌出成功的花朵，我没有辜负您们对我的一片希望。回想在奋斗的旅途上，我曾遇到多少顺境与逆境？曾遇到多少好人与坏人？曾听到多少良言与恶语？也许时间的流水可以把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冲刷成光滑如镜的鹅卵石，也许生活的艰辛会使一个充满浪漫情调的理想主义者变成一个终日为衣食忙碌的现实主义者，或许有更严重的、命运的坎坷使一个高昂的乐观主义者变成一个失落的悲观主义者，但在我们心中，无论是在早晨的少年，上午的青年或午后的中年，都应存在着一种向往，一种寄托，一种追寻，无论何时何地，我们的心都应当是一簇活生生跳动着的火焰，以照亮前进的路程。

　　我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从小接受的就是爱国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教育。时至今日，我依然能熟练地背诵出在20年前就被我工工整整抄录在卡片上贴在床头作为座右铭的奥斯特洛夫斯基那一段关于“人生”的至理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既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懊悔，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自豪地说，我把我全部的生命和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段格言陪伴我度过了少年和青年时代，奠定了我人生理想的基石。

　　许多年前，当我满怀建功立业的雄心从校园走上社会，当我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理想被现实的铁拳击得粉碎，我开始重新审视自我，甚至开始怀疑社会，怀疑人生。在经历了人生的无数风雨之后，特别是在美利坚的国土上经历了几番挣扎奋斗之后，再次回味这一段格言，我又顿生许多新的领悟。

　　在一个人的有生之年，或许他能够尽可能地学习掌握前人总结下的知识技能，尽可能地增长自己的本领，以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类。以微薄之力去助动历史前进的车轮；或许他能够以孝敬之心面对父母，以真诚之心面对朋友，以责任之心面对工作，以坦荡之心面对坎坷，以平淡之心面对名利。而所有这些岂不是同样充满意义的人生？

　　有道是：“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如果说时代是大潮，那么就让时代的大潮淘去尘沙；如果说时间是一面筛，那么就让时间这面筛筛去少年时的幼稚，筛去青年时的莽撞，而留下真诚，留下热忱，留下青春永驻的心态，留下豁达乐观的胸怀，就让这真诚，这热忱，这心态，这胸怀，陪伴我们走进人生的午后，迎接夕阳，迎来烛光与灯火。童峥

　　(7月3日发自美国宾州)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年07月23日第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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