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月清

　　在南京大学陶谷新村一间寓所里，93岁的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施士元珍藏着两幅照片。一张照片记录了70年前在巴黎大学为中国人举行的一场博士论文答辩会，台上那位青年学生就是年仅25岁的施士元，参加答辩的是他的导师、著名的科学家居里夫人，以及其他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另一张照片是20世纪70年代的一张师生合影，有中国“居里夫人”美誉的著名科学家吴健雄坐在她的老师施士元先生的身旁，这是她每次回国都来看望恩师的记录。两张照片定格了历史的瞬间，也联结着三位科学家的师生情谊。

　　1929年，21岁的施士元以优异的成绩从清华大学毕业，随后通过江苏省举行的官费留学考试，漂洋过海，历时31天，来到闻名世界的巴黎大学。注册时，施士元收到一沓长长的导师名单，上面排列着数十位法国学者和各国科学家的名字。在仔细翻阅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令他几乎不敢相信的名字——蜚声世界的居里夫人。从此，他与这位伟大的名字结下了不解的师生之缘。

　　施士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居里夫人写了一封信，表达想到居里夫人门下攻读博士学位的愿望。信周三发出，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星期五居里夫人就给施士元寄来回信，约他星期六上午8点去她的镭研究所面谈。

　　在施士元的脑海里，70多年前首次见到居里夫人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身高1.60米，满头银发的那位西方科学巨人，以母性的微笑握住了这位东方年轻人的手说：“欢迎你，施先生。”随后，施士元把清华大学校长的推荐信交给居里夫人。通过简短的交谈，居里夫人说：“按规定，到我的研究所必须通过考试，但根据你的情况，你可以免考直接来工作了。”望着居里夫人睿智而又信任的目光，施士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要知道，眼前这位巨人，是惟一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女科学家，是在人类发现的一百零几种元素中有两个是她发现的女科学家，是放射学的首创人，是被爱因斯坦赞誉为“在我认识的所有著名人物中，惟一一位不为盛名所倾倒的人”啊。在居里夫人一手创办的镭研究所，施士元在居里夫人的指导下开始了他的研究工作。在居里夫人身边，他学到了知识，学到了居里夫人严谨的治学精神。几年下来，施士元的学业取得突破性进展。

　　这位在科学界崭露头角的东方学生令居里夫人满心欣慰，对他也关爱有加。在施士元做实验时，居里夫人经常站在身边，反复提醒必须注意的事项，叫他不能用手去碰放射源，接近放射源时，要用铅盾挡住身体，要屏住呼吸，防止把放射气体吸入体内。居里夫人的反复提醒多了，施士元有些不解和不耐烦。后来才明白，原来在他来镭研究所之前，一位法国同学因没有注意安全事项而不幸丧生，居里夫人为此痛心不已。得知实情后，居里夫人平时的叮嘱像东方母亲的叮咛一般暖遍施士元的身心。紧张的工作之余，居里夫人总会询问起这位远离故土学生的生活情况，问他有没有困难，有些生活的琐事也能为他想得很周详。

　　名师出高徒。1933年春天的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在巴黎大学理学院的阶梯教室里，举行了施士元博士论文答辩会。居里夫人、P·拜冷和A·特比扬主持答辩，三位主考官都是诺贝尔奖的获得者。施士元认真而自信地宣读完论文后，答辩委员会对施士元的答辩十分满意。从休息室出来，居里夫人高兴地宣布：“论文通过，很好。”恩师与爱生的手紧紧相握。

　　第二天，居里夫人专门为施士元举行了香槟酒会。在镭研究所那块草坪上，居里夫人显得格外高兴。席间，居里夫人来到施士元身边，轻声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工作。面对恩师满怀期望的眼神，施士元沉默了，随后他说：“我们公费学习的期限是四年。”善解人意的居里夫人知道，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东方青年心底有一个矢志报效祖国、培养人才的夙愿。

　　1933年夏天，25岁的施士元告别居里夫人，取道苏联回到祖国。回国后，他受聘为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物理系系主任，成为中国最年轻的教授。

　　作为居里夫人的学生，施士元开辟了我国的核物理事业，成为中国最早从事钶系核谱工作的学者，第一次提出了“原始粒子”的猜想。在近70年的教学科研生涯中，为国家培养出一大批物理学的栋梁之材。如今，他的学生中有12位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有相当一批人成为我国“两弹”研制的骨干力量。在众多弟子中，他常常提到世界著名核物理学家、曾任美国物理学会会长、被誉为“美籍华裔的居里夫人”的吴健雄。

　　1933年，吴健雄成为施士元所教的10多名学生中的一位。施先生慢慢注意到，这位美丽端庄的江南姑娘不但字好，成绩好，而且为学的精神和方法都很好。于是，像居里夫人对待自己一样，施先生给予这位聪慧的学生以更多的关注，在教学、科研和毕业论文写作中，师生俩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吴健雄成名后说过，把她带进物理学的关键人物是施士元教授。

　　吴健雄从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毕业后，先后到中研院、浙江大学、美国加州大学，直至在世界上首次证明“弱相互作用中‘宇称’是不守恒”这个命题，与杨振宁、李政道一起，成为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其间她与恩师一直音讯不断。

　　1978年，离开祖国几十年的吴健雄，带着游子的成就和思念回到了祖国。行装甫放，她立刻赶到施士元家中。师生的双手紧紧相握。望着恩师的满头鬓霜，吴健雄眼里噙着泪花……

　　从此，吴健雄每回国一次，都要到施先生家中。岁月如梭，二十世纪的时光，已把两位师生变成世纪老人。他们师生之间虽然相差4岁，但吴健雄从没有忘记自己的入门师。施先生说：每次相聚，他们师生之间总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那么多嘘寒问暖的关爱，那么多对师生同堂岁月的回忆。

　　1997年，吴健雄因病在美国去世。施老闻讯，悲痛万分，身体一度恶化。当吴健雄的丈夫袁家骝把她的骨灰送回家乡江苏太仓时，专程到南大看望施先生。黄叶未落，青叶骤逝，先生潸然泪下。学生的辞世再一次激起施先生悲痛的回忆，那是63年前的1934年7月4日，他离开居里夫人的第二年，居里夫人因大半生接触放射性物质，患恶性贫血在法国阿尔卑斯山疗养院逝世，享年67岁。直到1978年，施先生才有机会来到法国，昔日的镭研究所已成了居里夫人博物馆。

　　无情的时光打断过人们许多美好的愿望，但割舍不开人们恒久的情谊。在众多情谊中，从居里夫人到施士元再到吴健雄，这样的师生情谊尤为令人感动、弥足珍贵。因为这样的情谊纽带是用科学、智慧、生命和赤诚织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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