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南京大学中文系课堂已快三年了，为生计而整日红尘奔走，虽多次从南京大学门前经过，但因为已没有当年在这里旁听时的那种攙和着青春梦想的执著心境，所以，也就很少进去看看。可是，随着她“百年校庆”的临进，我不能不试图为她做点什么！因为是在这里，我圆了我的大学梦！然而作为一个自身尚有诸多不顺之事的寻常百姓的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秀才人情纸一张”，权用当年诸师所授之技为她写篇文章吧，尽管，我习艺未精——这绝非套话，尝脟而知鼎，从这篇小文是可以看出的——但好在这点情是真挚的！

　　从九二年秋天开始和九〇级中文系同学一起听莫砺锋先生的唐宋文学史课到最后听武秀成先生的目录学课，我前后在南京大学断断续续地无票乘了七年车，“无票乘车”是张中行老先生的提法，说白了就是“偷听”。张老笔下曾言及当年堂上的夫子对堂下的“无票乘车”者的如许关爱很是感人，这种情况，我在南京大学也体验到过，至少在学术要求上，我们从没受到过岐视，非但不岐视，只要你主动的问，还能得到问一答十的关爱，有些要求甚严的老师甚至把我们当成“正规军”一样来管，我在《我的小学老师》中说的邓鑫锋先生挂我的黑板是一例，再补充一例：莫砺锋先生开文学研究方法课，一位美国留学生来听，但此兄贪睡，中午必睡午觉，一睡就没准，总是要迟到几分钟，两次以后，此兄又迟到，进教室，砺锋先生的斥责就迎面而来：“You're always later!”此子从此不敢再迟到。

　　因为张老笔力老健而诙谐，长时间已来，这种特殊的风景似乎成了北京大学所特有的了，其实不然，南京大学也有这种风景(我想其它名牌大学也会有的吧)，她不仅吸引着若我辈的俗子，而且波及佛门，与我一起听张伯伟先生先秦文学史课的就有现栖霞山佛学院的传真禅师，他是慕伯伟先生在禅与诗学方面的研究而来的。藉着中行老的笔力和陈平原先生条分屡析的梳理，北大近来对这种“偷听生”的关注发展到了极致，还出了一个新词，叫“北大边缘人”，借其百年校庆的东风，这些“边缘人”们还在办杂志、办联谊会，很是热闹！今年南京大学同样百年校庆，这方面似没什么声音，尽管，我本人就是南京大学的一个边缘人，但我对其这种“没有什么声音”甚以为然。

　　不仅以为然，进而思考其间原因，我想这与北大、南大这两所大学迥异的治学风格是密不可分的吧。记得网上有篇文章，点评当代中国一流大学学风时用了这样两个词，分述南大与北大两所大学的学术风格：北大张扬，南大内敛，北大因为张扬，所以善于发现高深的问题，南大因为内敛，所以善于研究高深的问题。我以为这话实在是说到了两所大学学风的点子上。

　　且不去说北大的张扬给中国学术带来的震撼，单说南京大学的内敛。以我略为了解的中文系为例，最早关注当代文学研究的是北大，他们写出了最早的当代文学史著——《当代文学史概观》，但南京大学却在八十年代未，九十年代初推出了一组坚实的研究当代文学的专著，以我外行的俗眼来看，其间的不少结论都是坚实可靠的，是能流传下去的。

　　其实南京大学并非不善拓展新的学术领域。言及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人们多称道复旦大学，然而，最早的《中国文学批评史》专著却是出自南京大学的陈中凡先生之手，陈先生草创，继之则有罗根泽先生的发展，罗先生未完成的《中国文学批评史》让郭绍虞先生赞不绝口，郭老说：“雨亭之书，以材料丰富著称，他不是先有了公式然后去搜集材料的，他更不是摭拾一些人人习知的材料，稍加组织就算成书的，他必须是先撑握了全部的材料，然后加以整理分析，所以他的结论也是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的，他搜罗材料之勤，真是出人意外，诗词中的片言只语，笔记中的零楮碎札，无不仔细搜罗，甚至佛道二氏之书也加浏览，……，雨亭用力这样勤，在荜路蓝缕之中，作披沙拣金之举，这功绩是不能抹煞的。”郭先生这话不仅说出了罗雨亭根泽先生的成就所在，也很好的注释了南京大学是怎样内敛的！

　　余生也晚，不及见前贤的风采，从老师们言简意赅的道及他们的老师的掌故、轶事中，我们可以约略知道南京大学这些年的巨大发展与这里汇集了一批大师级人物是分不开的，仍以中文系为例。南京大学中文系成为与北大、复旦鼎足而三的一个中文系，应该说与陈瘦竹和程千帆两先生在这里培养了大批弟子是分不开的，而陈、程二先生的到来，与故校长匡亚明先生的胆识又是分不开的，这显然都是可入《德行门》、《雅量门》的“新世说”。然而遗憾的是，三位先生均已西游，不及见他们为之倾尽了心血的南京大学的百年华诞的到来。

　　凡从事教育者，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奇先生那句名言大概都不会陌生：夫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大师之所以为大师，我理解，不仅是学术上的高标造诣，而且是学风的传承者，作为一个受惠甚多的“边缘人”，在南京大学百年华诞之际，我衷心祝愿其旗下汇集越来越多的大师，愿这些大师们给南京大学内敛的学术风格增添越来越多的内容！

　　前几天在小百合网站看到一个系的学生们在争论着一个问题；该系与另一所名牌大学相对应的系谁更强一些？这争论固然体现了年轻气盛的学生们的爱校之情，但这样的争论实在是不必的。我还清楚的记得曲校长辞职那天的对全校广播：“国家对教育口惠而实不至，我已身心疲惫，实难继为校长……”

　　知耻而后勇，哀兵必胜，这是古训！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这是今谚！

　　武侠小说中的常常说及“内家功”的厉害，它往往是战无不胜的！我们的“内敛”不就是一种内家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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