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饭碗,拿走巨款
文/记者闻佳
10月9日上午,经历了国庆长假,A公司的数千名员工重返办公室,还没从兴奋中完全平静下来。谁也没注意,在他们的电子信箱里,却躺着一封《致全体员工的信》,中心内容是“员工自动离职计划”。
根据这一计划,只要你在10天之内自动走人,就能按工作年限和薪酬水平,领取一笔数额几万至几十万不等的补偿金。根据A公司员工的说法,“刚工作一年的新人,也能拿到好几万,有人最多可拿到100万———当然,我们也是听说的……”如果不走,等待你的,也许就是随之而来的裁员。
事隔一月,最初的哗然早就过去,之后是A公司员工紧张的算计和考虑:走,还是留?这确实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
员工自述:我是不是应该安静地走开?
对于A公司员工许小姐来说,“走,还是留”的问题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人生选择”。
忧愁写在出租车司机脸上
A公司是新近由3家公司合并成立的,我们是其中一个,就叫B公司吧。
B公司算是上海资格最老的一批合资公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立得太早,管理基本上还是国企那一套———有些人忙得死去活来,有些人则空得能整天上班看小说;薪水么,论资排辈,只要你资格够老,收入就够高。所以,今年5月B公司被A公司控股(也就是“吃掉”)后,我们还都挺高兴的:外国人来了,应该会“先进”一点吧,何况对方公开保证,非但不会裁员,还要扩大规模呢。
不到5个月,事情却变得如此糟糕———本行业在世界范围内的衰退像一场瘟疫,美国一家倒闭的大公司的几百名女员工居然沦落到给《花花公子》拍照的地步!公司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对劲:先是新公司觉得有一批项目市场前景不好,说砍就砍。我们这批人被分配到了其他部门……可没过多久,又没逃过被“砍”的命运。被塞到第三个项目部门后,人实在太多,还得安排重新培训———这个项目的运作大受影响,最后几乎停顿了。那个月,我天天8点半上班,在网上看一天言情小说,下午5点准时走人。
更明显的“苗头”,是公司突然“改革”了车票报销制度。以前在公司门口,无论什么时候,出租车都会排起长龙,想去哪里,直接上车就是。可现在,要出差———去火车站或机场,不能“一站到”,只许打车去“机场线”车站,再吭哧吭哧地提着行李挤机场专线公交车。出租车司机哭丧着脸抱怨:“现在你们怎么都没人打车啦?”
等到“这两个月工资都是贷款发的”这类小道消息开始在公司里流传时,大家已开始扎堆聊天讨论起“现在干什么比较吃香”了:“好像做厨师蛮好的,你看现在饭店里一天到晚订不到座……”
补偿金程序早已编好
所以,等到9日“离职计划”一出台,打印机那里当场就吐出了辞职报告。搞笑的是,有人刚刚在前一天递上了辞职信;还有人早就嚷着要辞职,老板偏偏不批,等到8日,突然全都批准了———这些人什么表情,就别提了!
办公室里本来就没人工作,这时更有些混乱。大家奔来跑去或者凑作一堆,相互打听“你能拿多少钱”,人事部不得不新发一份邮件:“请大家不要讨论补偿金数额……”
我给人事部发信查询补偿金数额,几秒钟后,系统就自动算出了我的补偿金———程序是事先编好的,谁都可以离职。这涉及到几天后的一场风波:A公司中方董事长接受媒体采访时一口咬定,离职计划只是“名义上”面向所有员工,实际上早已“圈定了目标”。那些准备辞职的同事气得要命:“这么说,叫我怎么去找工作?人家一听就会说你是因为做得不好,被淘汰的!”公司内部论坛上的帖子措辞一个比一个激烈和难听,没多久,论坛就被封了。
“你拿多少?准备走口伐?”
“走,还是留?”那几天,下班之前大家会主动凑在一起,讨论这个问题。当然,说到自己,都含含糊糊:“再想想……”;问到人家,马上眼睛瞪得铜铃大:“你拿多少?准备走口伐?”
B公司的收入一向丰厚,前几年行业大热时更是以“乱发钱”著称,据说某一年发了23个月薪水,还有的中层员工年终奖拿到了50万!现在虽然好景不再,可收入仍然维持在高水准上。现在,整个行业一片风声鹤唳,不裁员已经蛮好了,哪还会招人?我们这些做技术的,出了公司再找工作,就算找得到,收入也势必大幅度缩水;出国读个MBA,又能怎样?毕了业,国外形势不会比国内强,再回来找工作?也难讲……
要是不辞呢?按常规,这么大规模的离职计划之后,如果“缩水”人数达不到老板预想,估计又是大规模的裁员。那时候非但拿不到这么多补偿金,档案上还要留个被“开除”的“案底”———找工作更难!
这么大的问题,只留10天时间给你考虑。大家只好闷头乱决定,有的部门一个人去交了辞职报告,大家便一窝蜂似地跟上去;有的部门就是“屏牢”,一个人都没交。
忽然成了“Key Person”
最冤枉的,要算那些铁了心想走却走不成的同事了。前面说过,我们顶着“外企帽子”,按“国企方式”运营。有的部门,“总人口”里有两成半是“经理”,一成是“主管”,还有一大批“高级工程师”。有些“经理”手下只“管”一个人,有些干脆是“光头”———可“级别”不一样,拿的薪水就不一样啊。
这次离职,自觉有点“盼头”的大小头头们非但自己不走,还想方设法让我们这些“下属”不要走。道理很简单:一个部门,如果100个人里走了60个,就会和另一个部门合并,部门经理的官帽不就没得戴了!至于那些“一人经理”,“下属”一走,他自己势必就要“降一等”———“亲自”动手干活了。
我有个朋友和上司磨破了嘴皮子,对方就是不肯放,高帽子一顶接一顶抛过来,说他有“High Protential”(很大潜力),说他是部门的“Key Person”(关键骨干),好像他走了,公司就不能运作似的。朋友很胸闷:“当初发钱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我是‘Key Person’呢!”话虽这样说,可上司不放,连人事部都救不了你。
……这场大离职中,一共走了多少人,公司一直视作机密。我走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是说有1300人交了报告,已经批了六七百个,但谁也不敢说知道确切数目。那些早就为辞职找好了“下家”的同事,肯定是开心的,据说有人辞职第二天,就在新公司上班了。至于大多数一直记着公司合并时“不裁员声明”的人,是喜是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至于离职补偿金能不能按时拿到,我倒不担心。据说我们公司光一个什么维护费,就有3000万美元之巨,这点钱,小意思!只是,经济萧条,昔日财大气粗的财务部也不免有些气短:“以前都是银行‘笼络’我们,现在,要贷这么点钱就要反过来跟他们好说歹说———已经不是‘和平年代’了……”
记者目击
清洁工的垃圾袋和食堂里的高谈阔论
记者联系留在A公司的朋友,几乎全部拒绝采访,给出的理由是:“公司三令五申,绝对禁止我们私下和媒体接触,一旦被查出来,会被‘喀嚓’……”
多番联系,无数次保证,最终有一位朋友Tom勉强肯带记者到并进A公司的三家公司之一———C公司“兜一圈”。
到达C公司时,正是上午11点不到。Tom“鬼鬼祟祟地带记者绕过总台,从侧门进公司,差点迎面和一个清洁工撞个正着。清洁工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继续埋头用力拖一个大黑垃圾袋———大得可以装进两个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他是在清理空座位上的东西……”Tom小声说。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C公司的空旷程度还是让记者吃惊不小。6个座位组成一大格———往往是相邻两三个大格里,只剩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一路过去,只见大片大片的空座位和大包小包挡道的垃圾袋。
“每个人桌边都会贴一个姓名牌。如果没有牌子的,肯定已经走了。牌子还留着的,要是文件废纸堆得‘一天世界’,也是已经离职的。”按这个方法,记者估算了一下,大约只有20%左右的人留下,或者更少。“今天在人事部‘刮’到一句,说是公司只剩80多个人了,一张纸就可以把名单全部打印出来……”
吃饭时间,Tom又带记者到食堂,“这里算是非正式的会议室。工作餐后还可以拿两个水果,离职计划刚出来那几天,大家吃了饭都不走,要在食堂里‘商量对策’到下午两三点。”
果然,尽管“大离职”基本已尘埃落定,当天的“下饭话题”,仍然是离职。旁边一对女员工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灵的嘛!赚钱捷径,我们看了都眼红啊……”Tom撇撇嘴:“那几天也是,一帮女人翻来覆去这几句话,‘辞职’叫得震天响,结果谁走了?倒是男的,讨论事情深入得多,说到基本上就做到了。”
果然,后面两位先生说话声音要小得多,话却实实在在:“反正要走了,先把积下来的年休假全部休掉吧。”“你还怕没得休?马上就没工作了……”“怕什么呢,拿了这笔津贴,花一年时间找工作,也不会饿死……”Tom说,他听到过最精彩的一段对话发生在9日中午。一个男同事兴冲冲地跑过去搭一个女同事的肩膀:“晓得口伐,‘N+4’呀!你蛮好慢一点辞的喏!”女同事不响,其实她早就提出辞职了,无非老板一直拖着不批,结果她“屏不牢”,国庆之前直接交了份报告上去。男同事继续说:“晚辞几天,有人就多了一栋房子!”“我工作没几年,要拿也没多少钱……”“哎呀,拿到1万是1万呀!老板给你‘豁翎子’,你还搞不清爽,听我一句,把辞呈拿回来,再谈谈清爽,有人就这么做的……”
(应被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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