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我继续在乡下呆着，或许我会觉得做只“小泥鳅”也不错，不要太深的窝，不长太高的个儿，安分守己地过一辈子。但24岁那年，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我真的要变成“泥鳅”吗？

　　我是个从小和泥土亲近惯了的人，由于我小时候喜欢在秋天的田野中挖泥鳅，而且捉的泥鳅和黄鳝总比别人多，所以至今乡亲们见了我还亲切地唤我“小泥鳅”。其实如果我继续在乡下呆着，或许我会觉得做只“小泥鳅”也不错，不要太深的窝，不长太高的个儿，安分守己地过一辈子。但24岁那年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因为发表了一些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文字，再通过一次公开考试，我幸运地进入了县城某行政机关，在领导眼皮底下过起了谨小慎微的日子。经过几年的耳濡目染，使我下决心要做一只“黄鳝”，因为黄鳝不像泥鳅那样只有一个手指头那么深的窝。它在泥土里曲折蛇行，游刃有余，而且至少还有那么一两个假窝点，不那么容易被人发觉。

　　能够脱离泥土来到城里，最高兴的还是我的双亲。临行前他们千叮咛万嘱咐，教了我一大堆为人处事的“原则”，其中一句“别人叫你趴下你就得趴下”的话从我那一生耿直的老父亲口里说出来，让我觉得莫名的惊诧和悲哀。父亲满腹经纶，但是个性情中人，一生错过了好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如今他垂垂老矣，儿子的这点儿出息难道竟成了他未遂的心愿？

　　24岁进机关，实在是太幸运了。要知道如今在机关里35岁以下的人个个都像是宝贝似的，过了35岁，明里暗里一道杠，再想提拔，恐怕就得凭资历列入“照顾对象”，随便给个虚职也算是领导发慈悲了。因此在我这个年龄进机关，首先要做好的就是以实际行动博得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同，扫地打水抹桌椅得先下手为强。办公室只有三个年轻人：我、28岁的男小王和22岁的女小李。小李是事业编制，兼做打字员的工作。其实现在都办公自动化了，许多干部家里都买了电脑，单位上也有两台电脑，但大小材料还得经过小李的纤纤玉手，不如此便反映不出她存在的价值似的。好在我以前学过几招，小李不在的时候我自己的材料还是能够独立完成的。我想以这种自力更生的作风赢得小李的好感。按理说领导的材料她是生死不敢拒绝的，可她瞅见我老实，居然时不时地以自己有急事为由“请”我为她代劳。我渐渐看出她明显是想让我当她的下手，不想中她的“阴招”，便编造了种种理由拒绝她。小李从此对我心存芥蒂，以至后来有一次单位聚餐时我先向她敬酒，她话里有话地说，想不到你还是个“老伢仔”呀。

　　除了上面有什么政治任务或是领导开会临时要赶个什么材料，我们在办公室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喝茶看报聊天。可聊天在这儿也是一门学问，凡事只能聊些皮毛，决不能触及实际问题，尤其是扯到某个领导时，即使是对关系不错的同事私下讲，也只能以姓氏代之。在这种讳莫如深的氛围中，有一次我差点儿闯出祸来。那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对外单位某个领导的发言进行评论，说他的讲话套话大话太多。大家当时噤若寒蝉。后来我们领导私下找我谈话，叫我以后在公共场合说话要注意分寸，以免造成领导之间的误会云云。

　　后来经我多方打探，方知我说的那位领导和我单位的某个同事有远亲关系，而单位现领导又与那位领导以前是同事，关系非常“铁”……随着我在机关呆的时间越长，我基本上摸清了我们单位甚至个别人与某个领导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种关系在许多关健时刻会起到某种潜移默化的“催化”或破坏作用。所以平时大家看上去都在尽力表现出很成熟的样子，其实都是在着力维持某种“关系”。

　　当然机关的生活也会有快活的时候。只要你为人活泛一点儿，就会有下乡钓鱼或是其他吃喝玩乐的机会。酒足饭饱之后通常的娱乐节目是打牌。但如果有更高一级的领导在场，就可以到歌厅潇洒一番了。领导仿佛永远都是喜欢唱“民歌”的，“美声”显得太吃力，而“通俗”最多只能点缀一下，即使你唱功再好，也不能在领导面前太多表现。有一次小王借着酒性声情并茂地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通俗”歌曲，而且还“擅自”邀请了一位服务小姐合唱了一首情歌，结果我们一位副主任就在底下和别人嘀咕了一句“小王这人业务能力不错，就是太不成熟”。别小看这样一句嘀咕，它放下去四两，提起来可就是千斤了，关健时刻可能决定你今后的“走向”的。

　　俗话说功夫在诗外。机关工作更是如此。比如你有个事本来可以直接向主要领导汇报，可如果分管领导不在身边而主要领导就在隔壁，你还非得等分管领导回来先向他汇报一番，否则就有“越权”之嫌；比如领导风尘仆仆出差回来，下车的时候你得赶紧去给他开门，并用手掌垫在车门顶上。即使他离办公室只有几步之遥，你也得把他的包和水杯给“抢”到你手里……凡此种种，正如一位老干部所言，在我们这个欠发达地区，做官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谁都不愿这么做，可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程序”，你不能侍候别人，将来也别想别人来侍候你。

　　就这样过了四年，我终于熬到一个“压担子”的机会。恃才傲物的小王跳槽去了市里一家效益不错的企业，小李嫁了一位富公子，不想再在政治上有什么发展。本来属于小王的一个副科职位在亲切地向我招手。这天，着力提拔我的那个领导带我到乡下去夜宿农家，本来想了解一些真实情况，可一切都被乡村干部安排得天衣无缝。次日清晨，领导邀我一同散步，谈及时下的一些物是人非，他不由得感慨万千。他说，小詹啊，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市里工作去了，你也将走上新的岗位，你说我们这么干下去是否会有一种成就感？我说，只要能被大多数人接受，工作不出差错，而且能得到领导的赏识，就是个好同志。领导听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呀，说了等于没说，真是个“小泥鳅”！

　　听了领导的玩笑话，我心里有一种悲哀。难道我真的要做一条圆滑、善于钻空的小泥鳅吗？(文/小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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