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力

　　交了卷的我在追问自己是菜刀、剃须刀、手术刀还是修脚刀……

　　办公室居然有人知道我在复习考试了！当时，我辞职的心思都有。

　　应付考试，曾经是我手里的一把利器，经常有削铁如泥的感觉。削铁如泥这个词我一直很喜欢，小学的时候，中午评书连播，《杨家将》、《岳飞传》里，经常有一两件削铁如泥的兵器。所以，我在胸有成竹等待考试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有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在握。

　　而现在的我，早就“折戟沉沙”多少年了，手里的，是宝剑还是破铜烂铁几乎分不出来。可因为生活所迫，我还是不得不又试着收拾起考试余勇，勉勉强强地来“自将磨洗”。

　　如果考不上，我敢肯定那曾经锐利，给我带来荣誉的锋刃一定会砍伤我自己。用著名的唐山话说，“咱丢不起那个人”。所以想偷偷摸摸自个儿考了得了，考上了再大白天下也不迟。没想到，大家还是都知道了。

　　压力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了，在众人的眼光下，我得了考前忧郁症。既无心工作，也无心学习，打电子游戏，聊天、泡吧、看漫画书，每天睡十几个小时，时间像鞭子一样无时无刻不抽打着自暴自弃的我。那些没出息人的特点我都有，自知必须振作却无力悔改。一个棋手曾经告诉我，高手下棋到最后，往往不是棋力不够，而是意志软弱的人先自完全崩溃，任由自己的局面一泻千里。我勤恳地擦桌子扫地洗碗，做所有平时躲闪的家务，以此来逃避书本逃避考试。

　　我在黑暗中寻找削铁如泥的感觉，那些似曾相识的词汇和语句环绕着我，我每次要点破它的时候，它都会倏然而去。

　　就是没有削铁如泥的感觉，就是缺少临门一脚。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羞耻，不可避免。

　　一次80万人参加的考试，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历历在目。别人是十年磨一剑，而我是举起废铁挺身应战，没有侥幸可言。放弃，只有放弃，我才能免于受辱。每天醒来，都会打退堂鼓。

　　干将、莫邪是剑中龙凤，我早知道自己不是。是也没什么好，无非是立在谁的墓穴里陪伴故去的王侯，或者躺在哪个博物馆里，让天下的神偷窥伺。交了卷的我在追问自己是菜刀、剃须刀、手术刀还是修脚刀。哪里还有削铁如泥的兵刃？有的只有自暴自弃的叹息声。

　　其实，当了干将、莫邪又如何？按照矛盾统一原理，天下最锋利的矛和天下最坚固的盾并不能同时存在，不是矛刺穿了盾，就是盾挡住了矛。试想，让干将与莫邪对击，哪能保全两剑都削铁如泥？那些国际奥赛出来的金奖银奖们，现在不也跟我一样淹没众人？或者改了行在其他领域有点名声吗？

　　我知道，剑早就成了精神的象征。就像考试本身。我们在家，真正体现的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因为在生活中我们用的是德国的刨刀、日本的菜刀，瑞士的军刀，而宝剑则高高地挂在墙上，在墙壁的空白处巍然横亘，成了镇宅之宝，相当于有了“太上老君急急如令”的符咒。

　　考试的精神一直挂在墙头，工作了那么多年，已经不再想考试的灭绝人性，只有当年严酷的高考升学率，只有自己和同道脱颖而出的沾沾自喜。是干将莫邪，还是切菜刀修脚刀，主要看的是你的材质。考试的精神能让你脱颖而出，实际上却改变不了你最终的社会定位。

　　我觉得考试在物质上相当于磨刀石，你在上面蹭蹭自己，这些锋刃不快也光。虽说比尔·盖茨这样的成功者净是没有学历，避开了考试煎熬的，可亿万不考试的人，出了几个佼佼者？总是比一路考试过关斩将出来的几率低吧！既然中国在短时间内不能避开考试，那自己就必须经常在这块磨刀石上磨砺磨砺，不要让生铁生锈变废铁。

　　电脑内存越来越多，人脑用量越来越少的时代，无论如何，我在考试压力袭来的日子里，得到了充实的生活，我的脑子软驱里加进了一张盘，甭管它质量怎样，总是多了一些符号，多了一些挤压的快乐吧。

　　大雪初霁，长空无痕，考试那天早晨我还是决定“虽千万人吾往矣”。电影英雄中不是赵国英雄竞折腰于天下二字，我想，自己虽然结果还是要一败涂地，也一定要做一个折腰的POSE。因为，世世代代英雄人物前赴后继，到最后往往会陷入一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哲学虚无中。考试也一样，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考试，它实际能给我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好处，更不知道考试能否成功，但我还是要考！古龙的说法，即使手中无剑，心中还能有剑呢。

　　在考场上，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堕落到了提笔忘字的境地，那我所憎恨和膜拜过的应试教育，陌生到了难以辨认。终于，在严肃的考场我开始边写边笑，不着边际地在试卷上胡说八道，写满了试题纸哈哈一笑，然后提前一个小时交卷，快意恩仇，无比之爽。

　　我想，应试教育出来的人一旦离开了教育，一定是要首先背叛应试。高考结束，多少人是披麻带孝地为这柄应试之剑送了终，撕扯了所有的教科书参考书，洒向天空做了纸钱，用各种冶游和消磨时间的方式淡忘那种苦痛。而这种苦痛又是和这些应试教育辅导成长起来的人的荣誉相关，没有剑的这一面，也就没有剑的另一面。

　　既然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背叛，那么努力的意义就有了价值，早晚有一天，还必须回归。就像我，翻箱倒柜找回了10年前的英语四六级单词大纲，重新膜拜，然后诚惶诚恐地走回庄严肃穆的考场，领受盖满教育部红印的试题袋。人生就是这样的重复。只不过当初考试紧张却行云流水，现在考试肆无忌惮却东拉西扯。

　　刚要出门，被主考大人叫住：“你的名字呢，考试怎么不写名字？”我很不情愿地写下名字，嗨，写不写名字还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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