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以弥补我的恶作剧带给芬的伤害。

　　芬是我高中三年的同桌，一个瘦小的、脸上满是雀斑的、胆怯自卑的女孩。十六七岁的女孩，虽然有升学的压力，但心中已经有了很多关于美丽、关于爱情的幻想。可是芬，除了大学，她似乎没有别的梦想，除了学习，好像也没有别的业余活动，因此她的学习不错，没下过前十名。

　　和芬相反，我是班里的活跃分子，生性活泼，有时还爱开玩笑、搞恶作剧。因为成绩出色，而且还算漂亮，老师和同学对于我的“小聪明”常常只是一笑而过。

　　那时候的乡镇中学对男女生的交往是警惕的。不能“明修栈道”，就只有“暗渡陈仓了”，在课桌底下、在文具盒里、在被借出去又还回来的笔记本里，我常常会收到琼瑶式的情书。而我，才看不上这些乳臭未干的小男生呢，因此常常随手把纸条甩给芬看。这时芬的眼神是艳羡的、明亮的、羞涩的。我才知道，芬心里也是有梦的。

　　高三上学期，当有一天我又把一封所谓的情书甩给芬看时，芬说：他是个多么优秀的男生啊，你怎么不理他呢？我撇撇嘴，小毛孩一个！芬喃喃道：“你有理由眼光这么高，不像我……”看着她，我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芬收到写给她的情书有怎样的反应呢？这么想着，一个恶作剧就诞生了。

　　我和我的死党娟说了我的想法，我们一拍即合，当即借来一本琼瑶阿姨的小说，翻找里面酸掉牙的句子。然后我们通过试探，知道芬暗恋着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刚。

　　一个晚自习，我抽出语文课代表刚的本子，让娟模仿他的笔迹，我和娟在宿舍开始炮制情书。娟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将“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地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词句围在”心“的周围。签名是“默默注视你的人”。在快下晚自习时，我去了教室，将纸条悄悄放进了芬的文具盒。

　　第二天一进教室，芬已来了。只是没像往常那样朗读，文具盒半遮半掩，芬在发呆。我心里暗笑，若无其事地说：嗨，干吗呢？芬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关上文具盒，情急中文具盒被碰落在地上。我弯下腰，想帮她捡，芬急急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脸竟已急得通红。

　　可是第一次收到情书的芬自己终究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她需要分享，也需要别人替她肯定。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封烫手的情书。课间，芬几次欲言又止，在我答应保密后，芬拿出情书，让我看看像谁的笔迹。我一边装模作样地颠来倒去地看，一边说：这个字有点熟悉，像是刚的，不过也不敢肯定。你要是喜欢他，就回一个啊。我很容易地就说服了芬给刚回信。同样没有署名。我把纸条夹在了刚的数学本里。

　　当我把这一切告诉娟时，我们俩笑得直不起腰，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对芬的伤害。

　　刚收到纸条后，据我观察，他也很欣喜，但我肯定，他绝对不会想到是芬。他很优秀，是许多女孩暗恋的对象，而芬，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灰姑娘。芬也在观察，看到刚的欣喜，芬很幸福，那几天竟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微笑，和我说话也多了，不过主题多是刚如何如何，仿佛她和刚已是恋人。于是我和娟趁热打铁，炮制了第二份情书，署名仍是“默默注视你的人”。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爱情的伤害也是残酷的。一天刚下课，同学们还没有出教室，我看见刚拿着一个纸条，径直跑到我的课桌旁，俊秀的脸有些扭曲，好像受了羞辱。他把纸条”啪“地一声甩在芬的桌上，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哼，你要再写什么破情书给我，别怪我不客气！”随即气冲冲地摔门而出。我偷偷看纸条，原来是芬没有和我商量，偷偷地又写了一封，并且署了真名。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一阵骚动，有人惊叹，有人窃笑，娟惊恐地瞪着我，我骇然地盯着芬。芬脸色像上了面膜一样惨白，嘴唇哆嗦，却说不出一个字，良久，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羞愤交集，捂着脸冲出了教室。

　　此后两天，芬没来上课，我和娟在恐惧中备受煎熬，但没有勇气告诉刚真相。第三天，芬来了，本来就胆怯自卑的她更沉默了，她不敢正视任何人一眼，包括我。本来很好的成绩一落千丈。有几次，我差点儿就告诉她真相，可是我不敢承受真相大白的后果，我害怕变成别人眼里的卑鄙小人。

　　芬最终在高考中以9分之差落榜了。而我、娟还有刚都如愿以偿，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暑假娟来我家玩儿，我们说到了芬，黯然神伤。如果没有该死的情书，芬原本可以考上大学的。

　　我读大学二年级时，听说芬嫁人了，生了个女孩，重男轻女的丈夫对她很不好。一个恶作剧，就这样轻易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我不知道，这辈子我有没有勇气找到芬，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时光不能倒流，说了或许能减轻一点我内心的负疚，但除了给芬带来另一种伤害，又能改变什么呢？(文/秋水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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