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三月，下着雨，九点来钟，武宁路上的一家法国餐馆里正是每天里客人最多的时候。雨噼噼啪啪打在蓝色雨篷上，屋子里的摆设和墙上写着的法语菜名让人看不出这是在上海。两张拼在一起的桌边坐了几个人，正推开餐盘，打开自己带来的最后一瓶法国红酒。他们是同学聚会，正聊些公司里的大事小事，交换些八卦新闻。说的是中文，却不自觉地杂些英文和法文。他们都穿了西装，虽然都摘了领带，开着衬衫的领口。他们都是外资大公司的经理人员，海外名校毕业，也大概就是时下常说的所谓的金领。

　　王微坐在他们中间，穿了件无领套头棉衫，一条有些脏的牛仔裤，端了杯红酒，懒洋洋地几乎是半躺在椅子上。他转过头，“金领？”他笑了笑，提了提自己的领口，“我是无领阶层。”

　　金领时：休斯卫星公司

　　王微曾经也是传统意义上的金领。三年前，他从美国总部被派回到休斯卫星公司在北京的分公司，负责对亚太市场的新产品推出。他26岁，刚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取得硕士学位。那个时候他已经在休斯工作了三年，在美国七年，但中国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在被派往北京常驻之前，曾经每月往返北京一趟。北京对他来说是个充满商机和活力的城市，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只花了一年零三个月就完成了其它同样被公司送去读书的人要花三年才能完成的学业。他负责的产品，卫星宽带上网，是当时卫星市场最先进的技术，而他是在中国惟一了解这种产品的人。他是公司海外派员的身份，拿着各种的津贴和原本就不低的总部工资。

　　“北京很不错。挣钱不少，花钱很少。而且三个月我几乎就可以写个北京的酒吧指南。”但是虽然北京的餐馆和酒吧对他不错，北京的沙尘暴和气候对他却不怎么样。一年多的北京生活，让他忽然间添了个鼻炎的毛病，据说他曾经创下一天之内用掉三盒纸巾的记录，让公司的阿姨对他的同情心大增，每天在他的办公桌上都高高叠上五盒的纸巾。所以他只好走人，离开北京。

　　“当然，那是借口。”他晃了晃杯里的酒。那是2001年，互联网的泡沫连带损害了整体经济的健康，休斯公司虽然不像许多的互联网公司那样一夜之间关门倒闭，却也失去了前几年快速增长的势头。一个不能安于现状的人在一个没有了增长的公司里很难过得愉快。所以在2001年，他决定去法国的INSEAD攻读MBA学位。在经济的困难期，回学校读些书是个好主意，而他决定去欧洲，因为他已经很有些厌倦了美国。美国的城市里，他只喜欢纽约，所以他只申请了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录取后的比较很容易，都是著名商学院，一个未知的法国轻松胜过一个活力但是太过熟悉的纽约。

　　“法国是个度假的好地方。”他笑着，“但是我待了一年也没把法语学好。”

　　无领时：永远不停地寻找

　　在风景如画的枫丹白露森林，塞纳河畔的一栋小屋里生活了一年，认识了几个好朋友，王微拿着同学录上同组同学的一个“压力对他，从来为零”的评语回到了中国。这回他来了上海，开了家咨询公司———时博。

　　他说他开这个公司让学校的毕业生办公室松了一小口气，因为全球就业市场的不景气，就算是顶尖商学院的毕业生也面临着找到一个好工作的压力，而原本就决定创业的他把应届毕业生的就业率提高了那么百分之零点几。

　　“我喜欢上海。尤其是像我这个无领阶层。”他背着INSEAD的书包，跨进地铁门。他先是在南市区，上海的老文庙旁找了个房子，然后又搬到了静安他办公室附近的一个公寓楼。除了到处的梧桐，上海的每个区对他都是一个新鲜的不同，“比如，”他说，“走在南市街上，大冬天，不少人穿了棉袄的睡衣，在街边茶叶蛋吃得那个香。酷。”

　　他的办公室在25楼，落地的窗户下面，远远一片是愚园路橘红屋顶的小洋房。他站在窗前，倚在会议桌边，电话铃声不断，他拿着个无绳电话一个个地接着。他说他这个咨询公司还好有个还像样的办公室，不然非被人当作是皮包公司不可。一会儿的工夫，他答应了替一家报纸写稿，回绝了另一家，和河北的一家资产管理公司讨论了收购一项不良资产的可能，然后和美国的投资者讨论这项投资的优劣处，接着是家克罗地亚的软件公司让他帮忙在中国找个合作伙伴，而以色列的同学正在网上和他讨论在中国建条生产线的可能。

　　“我的主业？”他摇摇头，“我想办份面对男性的生活杂志，正找投资者呢。”

　　然后他看着窗户外，有些发呆。

　　MSN上跳出条消息。是他在沙特的台湾朋友，告诉他沙特现在还是一样平静，不用担心。他叹口气，说，“这是我认识了10年的好朋友。我问问她，凭她对我的了解，到底我应该集中精力做些什么吧。”

　　消息立刻过来了，“你做任何事都会成功，只要你想做。”

　　“一句废话！”王微骂了声，摇头。办公室的窗外淅淅沥沥又开始下上海早春的雨，到处都是一片的迷蒙，看也看不清。然后王微笑了笑，说，他喜欢无领的生活，因为无领的人全得自己在雾里摸索，一步步往前走。(文/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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