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小时候，性别意识不是太强，给他照相时，常在他的额头上点一个红点，他觉得很漂亮，有时候还给他穿女孩儿的衣服，他也并不在意。到5岁时，他的性别意识开始增强，其中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他对所有女性物品的排斥，给他穿我的衣服，他会坚决拒绝，说："那是女人的衣服，为什么让我穿女人的衣服？我是男孩儿。"

　　有一次，我上街去给他买帽子，买好之后，我请售货员把帽子包起来，售货员说，你戴回去就行了。我说，不行，如果我戴回去，我儿子就会认为这是女人的帽子，他就不会戴了。售货员大笑，一边笑，一边把帽子包了起来。

　　有一年儿童节，幼儿园组织小朋友演节目，老师给每一个参加表演的孩子化妆，也就是在脑门上点一个大红点，抹上红脸蛋儿和红嘴唇。老师给我的儿子化妆之后，非常满意，让他去照镜子，看自己好不好看。没想到儿子照完镜子就放声大哭，说："我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为什么给我化成了女孩儿？"

　　不管老师怎样给他解释，说别的男孩儿也是这样化的，他就是不干，非要把脸上的妆洗掉不可，要不然他就不参加演出。老师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的干妈找来了，他干妈是另外一个班级的老师，因为特别喜欢他，认他当干儿子。干妈和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服他，为了保证演出的正常进行，只好让他洗掉了老师辛辛苦苦抹上去的红脸蛋儿。

　　我周末去接儿子的时候，老师向我告状，说你这个儿子性别意识太强了，谁说都不听。

　　我对儿子说："老师给你化妆，不是要把你变成女孩儿，是为了演出效果，是为了让你们在舞台上更好看。我以前带你看过演出，舞台上的演员不论男女都化妆，你为什么就不化妆呢？"

　　儿子说："我不喜欢像女孩儿。"

　　儿子对男孩儿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我从来没有对他灌输过男尊女卑的思想，但是这个存活了几千年的传统观念却无孔不入。有一次，我去采访省人代会，晚上演电影，我带他去看。在礼堂，我们遇见了人大代表王占君，他坐在轮椅上，我对儿子说："我们一会儿看的电影《契丹萧太后》，就是这位叔叔写的。"儿子对这位轮椅作家肃然起敬，说他太了不起了。可是，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却使他对这位作家改变了看法。那是剧中的一位老妇人，她对年轻时的萧太后说，男人都是喂马的草料。儿子听了极为气愤，他说，我们男人怎么能是喂马的草料呢，这句话竟然还是一个男作家写的。我当时告诉他，剧中人物的话，是剧中人的观点，不是作家的观点，你不要错怪了王占君，他不会认为自己也是喂马的草料。但这并不能说明男人都是天之骄子，有的男人连喂马的草料都不如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孕妇，她显得非常笨拙，走得也非常缓慢，儿子说："妈妈，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笨么？"

　　我说："是的，我当年比她还要笨。"

　　儿子说："她是不是很快就要生了？会很受罪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儿子说："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都疼得大叫，妈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疼？"

　　我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对女人生孩子这么关心，但我必须对他说实话，我说："是的，非常疼，我认为生孩子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在战争年代，为什么面对敌人的酷刑，女人很少当叛徒？就是因为她们生过孩子，她们经历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曾经沧海难为水。你看江姐，多坚强呀！敌人让她交出党组织的名单，她说，上级的名字我知道，下级的名字我也知道，可是，这是我们党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们。敌人对她严刑拷打，往她的手指头里钉竹签子，她疼得都昏过去了，也没说一个字。她为什么这么坚强？因为她是共产党员，还因为她是一个母亲。母亲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我有一位非常要好的女朋友，她年轻时受人冤枉，被关在监狱里两年多，她在监狱里受了很多苦。出狱后，她结了婚，怀了孕，生孩子之前，我提醒她要有思想准备，她说："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受过太多的痛苦，不会比监狱里更坏。"可是，在她生孩子之后，我到医院去看她时，她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事先提醒我，真是太痛苦了。没有什么事会比生孩子更痛苦。"

　　我的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理解了做母亲的痛苦，他对我说："妈妈，幸亏我是男孩儿，等我长大了，同样可以得到孩子，却不用像女人那样受苦。"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下意识地强调自己是男孩儿，是因为他对女人生孩子怀有恐惧心理。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我也对女人一生所要经历的事情充满恐惧，比如女孩儿每个月要来一次月经，那将是多么痛苦，多么麻烦呀，女人还要结婚，怀孕，生孩子，直到我上大学时，我还在请教一位师长，女人能不能一辈子不结婚，那就可以不怀孕，不生孩子。小时候，我是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孩儿呀，这也是当时很多女孩儿的愿望，我们都希望自己生下来就是男孩儿，而不是倒霉的女孩儿。我们认为当女孩儿太倒霉了，在我们来月经的时候，我们就说，今天我倒霉了。我十分懂得一个女孩儿对做女人的恐惧心理，但是我没想到，男孩儿对此竟然也会有恐惧心理。我想，儿子还不知道当女人每个月还要流一次血，他要是知道了，更要庆幸自己是男孩儿了。

　　我对儿子说："女人生孩子是很痛苦，但是，没有一个女人会因此拒绝生孩子，为什么？因为她们爱孩子，如果所有的女人都害怕疼而拒绝生孩子，人类早就灭绝了。我小时候也不愿意当女孩儿，我羡慕男孩儿，甚至希望自己也是男孩儿，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很庆幸我是女人，因为我是母亲，母亲是最神圣、最伟大的。做女人是要付出很多，但是我们也得到很多，我们得到的远比付出的要多。比如我们俩，我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很感激妈妈，但是你不要认为只是我为你付出，你给我带来的欢乐和幸福更多，我们俩的给予是相互的，你让我的每一天都与过去不一样，我更感激你。你说幸亏你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是因为你认为做女人太痛苦，而做男人会很轻松，这说明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敢面对困难和痛苦，即使是别人遇到的困难和痛苦，你也不敢面对，这怎么能行呢？只有敢于面对困难和痛苦，你才能战胜困难和痛苦。再说了，做男人也不像你想的那样轻松，男人不需要生孩子，生孩子是女人的社会责任，但是，男人也有男人的社会责任，男人要养育孩子，要永远爱护女人和孩子，在危险的时候，要保护女人和孩子，你看那些打仗的电影，都是男人上战场，把女人和孩子留在后方。你身为男孩儿，就要敢于担负起男人的社会责任，做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我是女人，我要说的一句话就是，天塌下来不要紧，有男人顶着呢。"

　　儿子说："妈妈，可我现在还没有长成男人，我还是个男孩儿。"

　　我说："做男孩儿，在幼儿园里，就要关心女孩儿，帮助女孩儿，还应该帮助女老师，在家里，就应该帮助妈妈，关心妈妈，爱护妈妈。只有从小就培养你的男子汉气质，你才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儿子说："原来做男人也这么不容易。妈妈，你说什么是男子汉气质？"

　　我说："我觉得男子汉气质就是要有铁一般的拳头，钢一般的意志，山一般的性格，海一般的胸怀，这些品质你从小就要培养，不能等到你长大再说，决不能等。我认为，做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责任感，要有社会责任感，民族责任感，家庭责任感。对社会、对国家、对家庭，男人都不能索取，只能奉献。做男人就不能碌碌无为一辈子，你必须为国家做出贡献，尽到责任，对家庭也是一样，虽然生孩子不用你，但你必须养育你的孩子，要把孩子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材。不然，你就不配做男人。儿子，做男人并不比做女人更容易、更轻松，生为男儿，你的肩头永远是沉甸甸的。"

　　儿子说："如果是这样，妈妈，我更要说，幸亏我是男孩儿了。"

　　我说："宋朝有个著名的女词人，叫李清照，她写了很多好词，大多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只有一首堪称女丈夫之作，我也最欣赏她的这首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懂不懂？男人就要有这种英雄气概。"

　　儿子说："我懂。"

　　儿子立刻就把这首词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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