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伟敏：考上了，可头发也白了

　　他执著寒窗苦读40年，只为圆一个大学梦。如今他家里穷得已经一年多没通电。

　　今年浙江省近23万人参加高考，16万余人上线，他是其中之一。62岁的他把近7万年轻

人甩在了后面。

　　他说，“我给自己规定死了人生道路，没有任何变通的余地。这一点的确不好。年轻人要学习我的话，就学我‘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吧。”

　　这几天，62岁的海宁人邹伟敏家颇不宁静。这位性格内向的单身老汉，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热闹，他一向沉默的面容慢慢舒展开来。今年6月，他同千千万万年轻人一起，参加了全国高考。6月25日，高考成绩揭晓，他考了317分，超过理工科最低组档分数线34分。“爷爷考生”上线啦！邹老伯成为这几天媒体关注的焦点。6月30日下午，《杭州日报》记者采访了“爷爷考生”。

　　他曾踏进过象牙塔

　　记者在采访邹伟敏的时候，越谈越让我们惊讶：没想到邹伟敏为了考大学而放弃结婚，没想到他曾上过大学……邹伟敏的神秘与传奇经历，勾起了我们想进一步了解的好奇心。

　　“我是个比较正统的人，也有强烈的求学欲，一心想考上大学，走知识分子的道路。”邹伟敏打开了话匣子：

　　我出生于1941年，是家里的老大，有6个弟妹。当时家境还好，所以我能顺利地念到高中毕业。1960年顺利地考上了杭州师范学院物理系。大学刚念了一年，在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我听人说学校马上就要关停了，就跟着同学们一起悄悄离开了校园。可后来才得知学校并没有关停。等我回校时，学校宣布把我开除了……当时心情真是灰暗极了。

　　离开大学后，邹伟敏在家乡的一所民办中学当代课老师。虽然有了工作，但这毕竟跟他的理想大相径庭。两年后，看着当年的大学同学一个个在城里奋斗得不错，邹伟敏的心头升起一个强烈的愿望：重返大学校园！

　　但随之而来的“文革”将他重燃起的理想浇灭，他只能继续做教师。但邹伟敏并没有丢下高中温习过的课本，心里总想着早日恢复高考的一天。

　　1977年，高考恢复了。他因36岁的“高龄”没有资格报考。怎么办？邹伟敏决定报考研究生，因为当时这是他惟一能圆大学梦的途径。

　　为了重新感受高校的学习气氛，1979年秋，邹伟敏来到浙江大学，“偷听”了10多天课。当时他一个邻居的小孩在浙江大学读书，邹伟敏就住在邻家小孩的宿舍里，白天溜进大教室里听课，晚上和小弟弟们一样，坐在图书馆里看书。

　　“有一天晚上我居然梦到自己真的成了浙大的学生了。”邹伟敏至今还记得那个美丽的梦。

　　那10多天的“大学生活”，也是邹伟敏弥足珍贵的回忆。当时还只有30多岁的邹伟敏，徜徉在浙大的校园里，感触良多，从而更加坚定了上大学的决心。

　　虽然在10多年前读过一年的大学，考研究生比普通高考更难，但邹伟敏还是报了名，结果：落榜了。

　　这次预料中的落第使他原来的人生理想基本破灭，也使得他有点消沉，想过一种无欲无求的“隐居”生活，所以他主动要求到一个小山村里任教，与周围的人包括亲戚彻底断绝来往。这时，他的父母都已年迈，兄弟姐妹也已成家，就他这个老大还是单身汉。家里人都劝他早一点结婚，按照他的文化等条件，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并非难事，但倔强的邹伟敏总是置若罔闻，一有媒人上门，他总是一口拒绝。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就不能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和真正的事业，没有立业，绝不谈论婚姻大事。就这样，亲人们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媒人在遭遇过一次次的闭门羹后，也不再“惹”他。

　　“在乡村教书的日子，我就像一生不娶隐居孤山的林逋(北宋诗人)，虽然没有林逋的逍遥，但却也清静闲适。”看样子邹伟敏挺怀念那过去的岁月。

　　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偶尔也有老同学来看他。当年那个在浙江大学读书的邻家小孩，在高考前常向邹伟敏请教一些问题，每次放暑假回来，常跟邹伟敏在一起聊天，谈大学里的事情，谈人生与理想，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邻家小孩毕业后去了北京一家国有企业工作，现在也有40多岁了，但每次回海宁老家，都要来看望邹伟敏这位老哥哥。

　　邹伟敏每天下班后，都要看报纸杂志，尤其对于每年的高考，他更是关注。晚上还要抽出3个小时温习高中的课程。这种生活持续到1993年他失去教师工作。由于是代课老师，他没有退休金。

　　1993年，他回到海宁县城，一个人闲在家里，父母早在80年代就先后过世了。他说他偶尔也出去做点事，曾帮一些单位搞过翻译，在一家计算机公司编过程序。衣着寒酸的他经常抱着高中物理、数学等书籍在公园里看，嘴里不时吐出一些英文，还会穿着破鞋子在图书馆读《诗经》。

　　2000年后，他开始每月领取政府发的240元最低生活保障金，生活总算有了着落。他现在居住的房子是房管所的，每月24元房租。

　　6月30日下午，下着大雨，记者走进海宁市硖石镇光明路67号的一间昏暗的房子：在这间不到30平方米的小屋里，一些在现代都市中早已消失的东西，比如马桶、水缸、煤油炉、煤饼炉等等，在这里都能找到，房间内甚至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邹伟敏说，一年半前，他的房子就没电了。

　　邹伟敏正在屋里整理一些东西，包括高考准考证，还有那张给他带来最大荣耀感的高考成绩单。他说他要把这些东西珍藏起来，死的时候，也要带在身边。

　　时间回溯到2001年春天。教育部宣布，从当年起，高考取消年龄限制。

　　高考面前，人人平等。也许只有像邹伟敏这样的“爷爷考生”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个含义。2002年4月2日，他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他激动地说：“当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回过神来，第二天看了报纸才知道这是真的。”他立刻跑到书店购买了一些高考复习资料，如饥似渴地学起来。

　　高考报名时间到了，各地都传来大龄考生的新闻，但邹伟敏没有报名。他有决心，但没有信心。

　　“要考就要考上，考大学是自己的事，不是作秀。”邹伟敏说，“重新抱起新的高考资料，才发现如今的高考比过去难多了，考试范围更宽广，也更细化，每个知识点的发散性很强，不像以前那样窄而粗。尤其过去没有生物这门课，得从零开始自学。”

　　2002年，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报名参加高考时，也许因为学习太拼命，平时身子硬朗的他却不幸病倒了。

　　2003年，他终于顺利地报了名。邹伟敏说，那天报名回来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今年6月，邹伟敏和他的孙辈们，一道步入考场。

　　6月25日，邹伟敏接到了海宁市高招办的通知，他的成绩：语文88分、数学41分、英语61分、理科综合127分，总分317分。而浙江省理科第五批调档分数线为283分，“爷爷考生”上线了！

　　邹伟敏告诉记者，尽管他的成绩只能填报第五批以下的志愿，但他却连第五批都没填，只填了第1、2批本科和第4批专科志愿，“第三批是二级本科学院，学费太贵”。这意味着，如果不破格，邹伟敏是根本没有机会被录取的。但他说：要读就读正规的大学，不然他宁愿明年再考。

　　邹伟敏说，这两年他完全是自学的，因为补习班2000元学费对于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甚至连高中的教科书也没买，用的还是上世纪50年代的，考试说明也没看。也就是说，他的复习很不科学和规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还真有点“稀里糊涂”。邹伟敏从牙缝里扣出了400多元买了书。“现在书太贵，买不起啊。”邹伟敏感叹。

　　上线了，邹伟敏高兴啊，不抽烟的他逢人就发烟，但高兴之余，他的眉头间也夹杂着些许忧伤与沧桑。虽然考的分数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好，但“今年全省近23万人参加高考，16万多人上线，我把近7万年轻人甩在了后面。”邹伟敏这样说着，脸上满是自豪。

　　这40多年来，邹伟敏一直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他的住所，一间房子被隔成两个部分，卧室大约有10多平方米，一张棕床占去整个房屋的一半，旁边还放着一张老式的桌子，门边放着一台液化气灶和一个煤气瓶，煤气瓶放在一口大水缸内。本来以为这些他还可以用来烧饭，但他说那些东西早已经坏了，仅仅是个摆设，自己平时是用煤炉的。由于一天的时间不在家，煤炉已经熄火。最让记者吃惊的是，在床头旁有个大木箱放着8个热水壶，一开始，记者以为他还帮助别人烧水，一询问，才知是为了节约时间，他就一次性烧8瓶水，慢慢喝。家里没有水龙头，喝水就靠邻居的水井，晚上他基本生活在黑暗中，万不得已才点点蜡烛。

　　在另外一个房间内，乱七八糟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房间。不过，一个书架却非常醒目地摆放在门边，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复习资料。

　　一位正在院子里擦洗自行车的老人说，邹伟敏平时很少和人打交道，别的老年人早晨都去锻炼身体，而他却不去，每天清晨五六点钟，倒完马桶，搞点家务，就背着包啃着面包，步行半个多小时去图书馆看书了。中午一回到家，就在门外点火生煤炉，而且他是把中饭、晚饭一起烧，吃完中饭再看书，晚上在煤油炉上热点饭菜将就打发晚饭。他经常爱从外面捡来一张张废纸，一开始他们以为他是准备捡来卖的呢，后来才知是用来做题目的。(《杭州日报》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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