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子弟：读书要花冤枉钱，不如早打工早挣钱

　　技校学生：对未来预期不乐观，比大学生矮半截

　　张晓铭的选择

　　本报重庆9月7日电 用食指反复揉搓着自己的鼻梁，张晓铭犯愁了：在他所工作、生活的城市的哪个地方接受采访更合适？

　　最终选择了公园里的条凳，张晓铭说：“那些花钱多的地方我没去过，我想我去了以后，反而手脚没处放，还能跟你说什么呀？”

　　他似乎对自己所在的城市并不熟悉，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和这个城市的某些空间隔离开来。而造成这种隔离的，并非物质上的原因。“平时我都只和自己学生时代的朋友和厂里的同事来往。有一次，朋友向一些陌生的年轻人介绍我刚从技校毕业在当工人，他们那惊奇表情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今年上半年在沙坪坝看见了一个初中时的同学，他在读大学。我自己感觉比他矮半截，赶紧装着没看见转身快步走了。”

　　张晓铭是个刚从技校毕业的农村青年，去年毕业时留在重庆，在一个规模不大的机械工厂做钳工。

　　在重庆，技校最近5年共招生63789人，其中农村户口的学生有57410人，占90%。

　　技校90%的农村生源中，很多人是为了跳出“农门”进城工作。而就业后，他们却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一是很多人对他们缺乏认同，他们时常感觉自己很孤单甚至游离于城市之外；二是对未来的预期感到不乐观，“万一哪天我不能干钳工了，怎么办”？

　　打工还是念技校

　　但在重庆农村，绝大多数的青年却并未选择张晓铭的技校之路，他们毕业后就背上铺盖卷，到他乡打工去了，从事的是十分辛苦、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读什么技校呀？”一位来自铜梁县的青年“棒棒”——重庆市所特有的手拿一根竹棒为人们挑重物的进城民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不读书也能挣到钱，读书反而还要交钱，干嘛花那冤枉钱？早点出来打工，还可以早几年挣钱。”

　　经济条件的制约和对技能的轻视是技校在农村招生依然困难的重要原因。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其中也有技校自身的原因：农业方面的专业少，缺乏师资、教材和培训经验。在重庆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主管技校的官员关枢看来，目前重庆的技校多是招收初中毕业生进行2 5年的职业培训，以培养中级技术工人为主的学历教育。面向社会的多层次多形式的职业技能培训模式还处于启动与摸索阶段。如何在技校开展面向广大农村青年的短期实用技能培训仍是一项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

　　令关枢忧虑的是，重庆市的技师、高级技师的比例仅仅占到2.3%、0.1%，高级技能人才严重匮乏。但由于高级技工的培养成本高，培训周期长，高级技工招收反而显得很困难。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技校学生只求找到一份工作的急功近利的心态。

　　“念技校？有没有搞错？”

　　而在重庆城区的不少学生和家长看来，技校简直就是“差生聚集的场所”的代名词。

　　在一所中学的校门前，记者向等着接孩子回家的家长询问他们是否会考虑送孩子读技校时，一位女士说：“念技校？你有没有搞错？”“技校是那些成绩差或者品行差的学生去的地方，以后就只能当工人，全家人都丢不起那脸，让孩子去读技校，不等于害他吗？”

　　9月5日，重庆市的技校校长们参加了教师节的座谈会。会后，技校校长们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都对社会上的一些偏见表示出深深的忧虑，一位校长说，技校往往排在人们选择的最末端，被视为没其他选择时的选择。

　　重庆五一高级技工学校校长黄建明认为：“社会上重学历、轻技能的观念其实还远没有得到根本改变。很多人认为，孩子读了大学，就成了人才，全家人脸上都有光，而读技校，则被认为没出息，对社会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观念。”

　　教育消费观念的多元化趋势初露端倪

　　重庆市的技校近年来保持了97%以上的就业率，显示了社会对于技能人才的巨大需求。

　　技校的培养目标就是拥有一定技能的技术工人，在任何经济体中，对一线工人总是需求最多的。这就像金字塔，塔基总是最大的。目前，有大批农村富余劳动力需要向城市转移，在重庆，城镇尚有35万人处于待业状态，农村也有222万富余劳动力需要转移。对于这些人来说，技能培训乃当务之急。

　　黄建明认为，技校教育与社会经济发展密切相关，“从我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来看，在若干年内，职业技术教育不可能也不应该被单纯的学历教育所取代”。曾去英国等国家考察的他认为，我国对职业技术教育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应切实加大投入、提升宣传力度。

　　而张晓铭等技校学生在呼唤社会的理解和接纳的同时，也渴望能拥有更多的再培训机会，张晓铭说：“一旦我以前学习的专业不再有用武之地，我应该还可以学习到新的专业技能。这样能解除技校学生的后顾之忧，大家才会更愿意读技校。”

　　在技校校长们看来，改变技校招生困难的出路，在于社会认可技能的价值、认可技能工人的价值，扭转对职业技术教育的偏见。“应该意识到，学生从技校学到知识和技能，同样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对于个人的选择而言，重要的是务实，知道最适合自己的是什么。如果自己适合从事技能工人的工作，为什么不能读技校呢？”

　　但观念的扭转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一位教育界人士分析，学历至上的观念根深蒂固，改起来不可能一蹴而就，知识的含金量———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在就业上———需要经过市场的检验后才能逐渐为社会接受。但是，与社会转型期价值观的多元化相对应，教育消费观念的多元化趋势已初露端倪。

　　据《重庆晚报》报道，一位大学毕业生为了能到技校“回炉”，给母亲下了“最后通牒”，9天之内准备2.5万元钱，去某技校报名，否则将吃了睡，睡了吃，一直这样到老。学生用这样偏激的行为来争取就读技校的做法本身值得商榷，但却反映出部分人正在发生的对职业选择及教育消费观念的变化：学业没有尊卑，行行能出状元，最适合自己的选择才是最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