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9月1日，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张鸿涛将弟弟张鸿雁送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如果这一天是他们兄弟关系的一页全新封面，那么掀开封面，里面埋藏的却是令人心碎却又让人庆幸的故事。故事还得从四年前说起。

哥哥

　　1999年9月11日，经过三次高考洗礼的张鸿涛，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跨进了大学校园。为了这一天，他和他的家人都已期待得太久、付出了太多。

　　张鸿涛来自河南任丘一个偏远的小村庄，兄妹三人，母亲是普通农妇，父亲是乡村教师，家境贫寒。但为了张鸿涛的大学梦，在他两次高考落榜后，家人把他送到郑州市最好的学校复读。为照顾他的生活，举家迁至郑州，过起了流浪般的生活。最让张鸿涛难过的是：因为自己一年近万元的学费，使得聪明好学，读书时多次获奖的弟弟因无钱而辍学。

　　看到一家人为自己考大学全力以赴，张鸿涛曾内疚地提出不想再考了，但父母坚决不同意他功亏一篑。那年弟弟张鸿雁15岁，同样被父母寄予厚望。但为了感情深厚的哥哥，他甘愿放弃学业，为补贴家用而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

　　一天，张鸿涛骑自行车放学回家，看到弟弟吊在路边一幢楼房的十几米高处安装灯箱，既危险又辛苦，他心里非常难受：本应去读书的弟弟，是在替自己吃苦受累呵！弟弟打工挣的钱，大部分都给自己交了学费。考上大学报答弟弟，是张鸿涛的最大心愿，将来毕业工作后再帮助弟弟。他已在心里为弟弟计划：让弟弟到自己读大学的上海来打工，然后帮他考大学，补偿弟弟为自己所作的付出。就在开始大学生活的第一天，令张鸿涛没想到的是，他尽情憧憬未来的幸福梦想只持续了一个上午。踏入校园短短5个小时后，他最为喜悦和兴奋的一天，变成了最为痛苦的一天，也成了兄弟俩故事开始的一天。

　　当日下午1时，张鸿涛被带进了学校派出所。惊奇万分地从几个郑州来的警察嘴里，得知了弟弟为他筹集学费而盗窃钱款潜逃在外。当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家里只有不到三千元钱，又贷款两千，找亲戚朋友凑了一千多，但离八千元的学费还差一些，而且还有生活费尚无着落。于是父亲打电话给刚到一家经销润滑油的公司做业务员的弟弟，让他想想办法。

　　9月8日，接到父亲电话后的张鸿雁，匆匆骑着自行车四处借钱。深夜12点，未借到分文的张鸿雁失望而归，回到宿舍。突然看到公司的另一位业务员，刚领的一笔四万五千元钱的业务款放在床头，那业务员睡梦正酣，张鸿雁不由怦然心动：把这笔钱拿了，哥哥上大学不就有了吗？巨款就在眼前，不拿才是笨蛋。一念之差，弟弟伸出了贪欲之手。

　　得知弟弟触犯了刑法，张鸿涛当时就傻了，脑子里混沌成一片。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也不希望这事发生在弟弟身上。想帮哥哥的张鸿雁，却为哥哥出了一道难题。

　　郑州警方寻踪找到张鸿涛就读的大学，通过学校派出所，要求张鸿涛协助警方抓弟弟归案。可于情于理，张鸿涛都难以接受：弟弟为给自己筹学费，自己若帮警察送他进监狱，天理难容！干警轮流给他做工作，他一声不吭。他知道弟弟这事做错了，将要面对法律的严惩，但他做不到亲自帮警方抓弟弟，他本就亏欠弟弟太多。

　　三个小时后，警方拨通了弟弟的BP机，让他叫弟弟带钱来上海。张鸿涛没好气地说：我弟弟犯事是因为我，你们抓我好了。警方说：这不是你的事。让他好好想想。

　　张鸿涛整整想了一夜。对他来说，这不仅是情与法的抉择，而是对弟弟未来的选择。弟弟做这事是不对的，虽然是为了自己，但他触犯了法律；他现在拿着这么多钱，也不知跑哪去了？他年龄那么小，万一钱丢了怎么办？被别人偷了怎么办？也不知他在外面担惊受怕地受了多少委屈；他人生的路还很长，错了一步，不能再继续错下去，越错越远就难以回头了。若钱花光了，侥幸没被警方抓住，尝到了甜头，他是否接二连三地再做下去？这是他最为担心的。

　　第二天，他再次拨通了弟弟的传呼。弟弟即回话说：哥，邮寄是不是太慢了？我给你送来吧。张鸿涛一听，立时流出了眼泪：弟弟如此倾情地帮自己，自己却要帮警察抓他，于心何忍？他问弟弟：你现在在哪？弟弟以为哥哥此时不知他偷了人家的钱，谎说自己在郑州。哥哥犹豫地对他说：你来上海吧。即告诉弟弟到上海后来学校的路线。放下电话，张鸿涛感到心里确实难以承受，不禁蹲在墙角抱头大哭。

刚出狱的弟弟

　　其实，接到哥哥的寻呼前，弟弟已想到警察肯定会去上海找自己，但与哥哥通话后，他放心了：哥是不会害我的。按哥哥指定的路线，弟弟找到了哥哥就读的大学。学校很大，他背着钱，提着一大包给哥哥买的食品和新衣服，找了半天，才找到哥哥说的8号宿舍楼。他还想着：就跟哥说这钱是向单位借的。可他还没见着哥哥，就被突然冲上来的警察扑倒在地。

　　哥哥张鸿涛希望在警察之前见到弟弟，带他去投案自首，他在附近兜着圈地找。后来听说弟弟已被抓获，他去派出所对警察说：我帮你们抓的我弟弟，我要见见他。遭到拒绝，张鸿涛又难过地哭了。

　　弟弟得知哥哥要见自己，心有不安：难道哥哥已经知道了？肯定是警察通知他了。审讯的警察对他说：你恨不恨你哥？弟弟说：我为什么要恨他？警察说：是你哥引你来让我们抓的，你没有想法吗？弟弟不信。在回河南的火车上，弟弟问警察：真是我哥帮你们抓我的吗？警察说：你哥是为了挽救你，他特地向我们请求，要按自首的方式减免你的罪行。弟弟想不通：哥怎这么笨，非得骗我过来让警察抓住。不由又委屈又气愤：我这么帮你，你却这样对我，看以后怎么找你算帐！

　　没见到弟弟，经过三天痛苦的考虑后，张鸿涛才把此事告诉父母。深明大义的父亲给他写信说：家里人都不怪你，你弟弟做了这事，你把他交给警察是对的，不要自责。你弟弟若不能理解，我给他解释。但他并未因此而停止自责，他心中最大的痛苦就是：弟弟为了我辍学，为了我进了看守所，而我却靠他挣的钱读着大学。一想到此，他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张鸿涛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在看守所的弟弟寄去一封封没有回音的长信，希望他正视现实，重新站起来做个好人。弟弟那时对哥哥气恨难消：写得漂亮，你倒轻松，什么事没有，把我交给警察送到看守所坐牢！每次接到信，扫了一眼就不看了。哥哥最担心的，就是怕弟弟因此事而滋生对社会和所有的人都失去信任。那年春节，张鸿涛回到家乡，非常想见到弟弟，和弟弟好好谈谈。他跑到关押弟弟的看守所，但警方不让他们相见。他只好隔着高高的铁栅栏，伸着头挨个窗户找，希望能看到弟弟。他去了四次，都是失望而归。待内疚和担忧一直悬挂于心的他见到弟弟时，已是弟弟被抓的10个月之后。

　　2000年6月30日，郑州市管城区人民法院少年庭，开庭审理张鸿雁盗窃一案。那天，牵动着他们全家人的心。

　　当张鸿雁被法警带进法庭时，他的家人哭声一片，尤其是妈妈和哥哥，大放悲声。张鸿涛看到弟弟跟一年前有所变化，个子长高了些。但开庭之前，弟弟始终没看哥哥一眼。

　　在弟弟的陈述中，他说的多是愧疚：愧对家人，愧对许多关心和爱护他的人……最后离开时，才抬头看了哥哥一眼。那一眼使张鸿涛终身难忘：他看到弟弟的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关切。他觉得弟弟是想问自己现在如何？学习、生活是否都好？刹那间，他克制不住地从自己的座位上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弟弟，弟弟也抱住他，哭作一团……

　　原来，到看守所后的张鸿雁，长时间地收到哥哥两三天一封的很多来信后，看到哥哥一写就是密密麻麻四五页的心灵交流和亲情呼唤，深有感触，思想逐渐有了转变。认识了自己的罪行，在看守所里服从管教，努力改过自新。

　　2000年7月6日，法院结合张鸿涛的表现，对弟弟张鸿雁所犯盗窃罪，作出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的从轻判决。张鸿雁终于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那一刻，张鸿涛比自己考上了大学时还要激动。他一年的期盼终于有了结果。

　　判决后不久，在法院的帮助下，张鸿雁来到郑州市第十四中就读。几天后，张鸿涛突然接到弟弟说不想读书了的电话，非常惊讶：那么迫切想读书的弟弟，到了这么好的学校，怎么又不想读了？弟弟说功课太难跟不上，他坐在教室里比看守所里还难受。哥哥鼓励他：再难也要咬紧牙关，只要你努力用心，会跟上去的。你老老实实上两周课，若实在听不懂跟不上，咱再不读，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在哥哥的鼓励下，张鸿雁坚持学了下来。高中三年，他无一刻懈怠。而四年来，哥哥张鸿涛的心从未离开弟弟。

　　2003年7月，哥哥走出了大学校园；与此同时，弟弟参加了高考。2003年7月下旬，张鸿雁收到了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因种种原因，张鸿雁最后选择上了北京高等秘书学校。9月1日，张鸿涛将弟弟送到郑州火车站时，兄弟俩紧紧拥抱。(文/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