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去买周杰伦的新专辑《叶惠美》，当他把左耳机塞到我右耳，在音乐里我对沈菲说放心，我会好好地爱，好好地过。

　　文/郭葭

　　2002年秋天，失恋的我在广州住了一次院。

　　那天在病房待得郁闷，我出来走到医院的小花园，坐在长椅上，点一枝摩尔烟。有个女孩在我旁边坐下，我感觉她在看着我，我也看了看她——戴着帽子听CD，白T恤，极瘦，一脸病容。

　　可她的笑极温暖，第一句话是：“嗨，你喜欢周杰伦吗？”

　　她把左耳机轻轻塞到我右耳，动作轻便、自然。我听到那支旋律熟悉的《星晴》：“手牵手一步两步看着天/看星星三颗四颗连成片……”

　　“这支歌很老了。”我取下耳机说。她又笑了，问我：“心情不好？”

　　我们就那样认识。她叫沈菲，23岁，血癌。“看多了《蓝色生死恋》之类的韩剧，血癌这种绝症都变得大众化了。”她说着，含着笑，像在讲别人的事。

　　沈菲是在北京念的大学，因此能说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她住进广州这家医院快一年了，还连累家人。她也疯子样在病房里摔过东西，镜中苍白如纸的脸、棒球帽下稀疏的头发，是生命里不为人知的一面，让她窒息。

　　直到周杰伦的出现。

　　说到这儿她又在微笑：“是不是有点夸张？可他那些吐词不清的歌，真的很能抚慰人心。他让我想起很多美好的往事，让我觉得没白白活过。”

　　那天听的是《简单爱》，沈菲脸上有春风般的笑：

　　“他单眼皮，个子瘦高，细看还真有点像周杰伦。他一直不好好对我，系里开会迟到了他要骂，校刊发了风花雪月的文章他要骂，我等他打篮球为他抱衣服他嫌我口罗嗦……有天我办墙报，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来，他又骂，说我又笨又是个麻烦精。他真没有骂错，我是那样笨，看不出他骂我的时候眼里满是心疼。那个暑假，他带我去他外婆家，简简单单地拉着手看夕阳。”

　　后来有了校园里的一吻。沈菲说：“你晕过车吗？那就像第一次晕车，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作天旋地转。在他的眼睛里我只看见灿烂，灿烂。爱情来的时候，真像龙卷风啊。”

　　可是，《龙卷风》明快跳跃的节奏，很快换到了《半岛铁盒》，连周杰伦都在追问：“为什么这样子/为什么你离开我？”

　　取下棒球帽，她黯然地说：“我不想，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

　　沈菲选择了不辞而别。从北京回广州的火车上，沈菲的泪如决堤洪水。对面的女孩同情地看着她，沈菲想，他将来的爱人该像这个女孩吧，清丽健康，红润的脸庞宛如一只苹果。

　　我们一遍又一遍听《爱在西元前》。“楔形文字刻下的永远。永远有多远？”

　　我不久就出院了，掏空心思弄到了一盘周杰伦的签名CD，外带一张海报，拿到医院喜滋滋地给沈菲。小护士不让把海报贴在墙上，沈菲仍一脸幸福，说不要紧，拿在手里看更好。

　　她于2002年冬离世。葬礼后，我问她母亲，沈菲男友可否知情，她母亲哇地又哭了：“没有那男孩。他是那傻孩子编的，她告诉过我，那是她好了之后要嫁的人。”我呆了。沈菲无数次描述过的浓眉、单眼皮、瘦高身影，原来全是假设；沈菲在周杰伦歌声里倾诉过的每一个细节，原来全是她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来过、活过，却从未爱过。

　　而那时的我，坐在沈菲身边，总在她的回忆里想自己的心事，一再辜负了她倾诉的热忱。那天她躺在床上，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因为没有回报，你打算不再付出了吗？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无论怎样，至少还有付出的机会啊。”停一会儿，她握紧我的手：“答应我，好好地爱，好好地过。”

　　我再忍不住，泪流满面。

　　2003年春天，我找到一份新感情。我们一起去买周杰伦的新专辑《叶惠美》，当他把左耳机塞到我右耳，在音乐里我对沈菲说：放心，我会好好地爱，好好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