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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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03/19 18:12 《大中专文苑》 | |
当多妮深情款款地注视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又掉进爱的泥潭。她撑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看起来非常无辜。 “子衿子衿,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脸上今天只写了两个字。”我把水果蛋糕放进嘴里。 “什么?” “放荡。” 我大嚼着高蛋白,等着她冲过来用纤纤玉指掐住我正运送食物的脖子。我等了两秒钟,她没过来,坐在那儿翻着眼皮说:“顾子衿你休想我掐死你,我要让你吃蛋糕胖死。” 我对着她舔了舔大拇指,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胖死的女人,只有为情而死的女人,而我偏偏不是后者。”然后很嚣张地笑着,爬上了床。 多妮是那种很简单的女孩,也很博爱。她总是无缘无故地爱上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然后哭得稀里哗啦地分手。在她看来,爱的真谛就是燃烧。爱得愈深刻烧得愈彻底,爱情在燃烧中升华。我没谈过恋爱,只知道燃烧可以升华某些东西,也可以让它变成灰烬。 爱是一种能量,要燃烧必须先储存。用两个人的心储存起来的爱,才会长久。 如果这个年代还有年轻女孩不涂口红不会跳舞却每晚抱着一台收音机听几十年前的老歌的话,那就是我。多妮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子衿啊,你都是大四的老女人了,再不学会体恤自己,还指望谁来拯救你?” 上帝,我想。 听完乡村音乐要关收音机的时候,有人打进了热线。那个人说,我想找一个读书小姐。我竖起了耳朵,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工作范围是为他读书,条件是普通话标准的中文系女生。“愿意留下关于你的一些资料吗?”主持人问。“留我的电话就可以了。”我抱着收音机,看见上帝向我走来。 一分钟后,我拨了那个号码。 “你好。” “你好。祝你今晚快乐。” “谢谢。你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不是,我想说我是女生,普通话很标准,但不是中文系的。” “你叫什么名字?” “顾子衿。” “子衿?”他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取自《诗经》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你明天可以来了。我住第二医院C病区305室。” 他没说再见就挂线了。我站在地板上对自己说,“顾子衿,你疯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了多妮。 “顾子衿,你是不是疯了?!”她大叫。 “没有。” “子衿,你要是寂寞的话,我带你去参加舞会,那儿有的是比你还孤单的男生。”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果然为零,我真后悔在她最笨的时候告诉她这件事。 “窃以为那是相牲口。把一大帮未婚男女拉在一起互相观赏,然后就抱在一起绕着圈儿转悠。”我对舞会嗤之以鼻。 多妮嘴一噘,不理我了。半天才甩过来一句话:“我和大木还是在舞会上认识的呢!” 下了课我就直奔医院,进去的时候想,万一他是个变态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等我推开门看见他就知道,他绝没那个能力。 “我是顾子衿,来给你读书。”我朝他走去,觉得他很可怜。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他问。 我望了望他打着石膏的右腿和包着纱布的眼睛,说:“没有。” “你坐吧。”他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我坐下的时候,那椅子“吱呀”叫了一声,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他笑了一下,说:“那椅子怕生呢,过两天就好了。” 我小声嘟囔:“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没那样叫。” “你听过一种说法吗?”他问,“当一个人看不见的时候,他的听觉就异常敏锐。” “是吗?我给你讲个笑话:一个瞎子骑车带着一个跛子,跛子坐在后面指路。他忽然看见一条大沟,就对瞎子说:‘沟!沟!沟!’瞎子一听,蹬的更来劲儿了,喊着‘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就冲上去了……”他笑起来,那条吊在半空的腿也一晃一晃的。完了就说:“我也给你讲一个,学校体检,一个特别胖的同学刚站在体重秤上,那机器就响起来‘同学们,不要挤,请一个一个上。’”说完就乐不可支又晃起那条包得和木乃伊一样的腿来。 我真佩服他,身残志坚。 “请问现在可以开始读书了吗?” “读吧。”他像领袖下命令一样大手一挥。 我看了看周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一张可以读的纸,就问:“书呢?” “你看我被包成这样还能出去买书吗?你应该准备的。”他一定看不见自己当时那副嘴脸,我恨不得给他拆了纱布让他照照镜子。 我咬着牙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我的《经济计量学》开始读:“一、回归参数的最小二乘估计。设给定的一元线性回归模型……”我念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他,不能确定他是否睡着了。 “我没睡着,”他突然说,“你念到拟合优度的度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可以走了。” 我出门的时候,他说:“我叫方辉。” 我一定是甜食吃的太多把脑子给腻住了,要不然会辞了那份高薪的家教去陪一个木乃伊,也许正如多妮所说的那样,我太寂寞了。寂寞的人是无耻的。为了找回尊严,我一个人去看电影。达斯汀·霍夫曼的老片——《毕业生》。晚上回去,就梦见自己变成了本,冲进教堂抢走了穿着婚纱的伊莲娜。当我们跑上公车的时候,我一回头,看见手里拉着的,是全身包着白纱布的方辉。 事态严重了,他进了我的梦里。 第二次去医院的时候,我带了一本从学校图书馆借的《英国病人》。念了不到半小时,他就说:“我累了,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不唱。” “为什么?” “因为我唱歌跑调。”我很坦白。 “就没有不跑的吗?”他一脸幸灾乐祸。 “有。国歌。” “那就唱国歌吧。” 我像要就义一样瞪了他半天,扯开嗓子就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盯着他那张脸,越唱越激动。 等我唱完,发现门口站着一位中年美妇。她摇着身体走过来,用比奶油蛋糕还甜的声音说:“小辉,好点了吗?” 方辉坐起来,“是罗阿姨吗?” 美妇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坐在床边,把手搭在方辉的胳膊上,说:“我问过医院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拆线了。腿还要稍晚一点儿呢。” 她回头瞟了我一眼,又说:“小辉啊,阿姨有点话想和你说。” 我站在一边,想起了《毕业生》里那个勾引本的老妖妇。我收起书包,对方辉说:“我先走了,再见。” 关门出去的时候,我听见方辉说了一个名字,子衿。 《英国病人》已经念到一半了,方辉还没有见过我。 有一天他问我,“你信什么?” “缘分。”我看着他。 “我信上帝,”他说,“我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以前在英国的时候,她常常带我们去教堂。”他第一次提到他的家人,原来他在英国生活过。 “很小的时候我就决定要爱一个信上帝的女孩儿。”停了一会儿,他问我,“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没有。每一种爱都有它自己的理由。”我回答。 为什么我不是个信上帝的女孩儿? “怎么回来了,英国不好吗?”我问他。 “两年前为了一个人。”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像第一次打电话到电台的时候。 那一定是个信上帝的美丽女孩儿,我在心里妒忌她。 已经凌晨了,我还在织那条围巾。我想送给方辉作为他重见光明的礼物。用我的心织起来的围巾,围着一定很暖。 多妮从被窝里爬出来,“你真的爱上那个木乃伊了?” “他不是木乃伊,他叫方辉。” “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是用深痛巨创换来的。投入得多,伤得也重。”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多妮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但我坚信我和方辉的爱情会很美好。 拆线的前一天下午,我去医院。《英国病人》只剩最后七页了,我要在他眼睛看见之前把它读完。那样,我们之间便会有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走廊的时候,中年美妇又出现了。她站在我面前,“你别白费心机了,小辉他不会喜欢你的。” 我看了看她那张涂满白粉的脸,向前走去。 她挡过来,“小辉是我家子衿的。” “子衿?”我一惊。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小辉以前的女朋友就叫子衿。他喜欢接近你,只是因为你的名字。还有,他被车撞,也是因为子衿。” 原来,我一相情愿以为的缘分,不过是起因于另外一个人。原来,他爱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名字。 我早该知道,幸福不会来得那么容易。 我蒙头睡了一天,第二天爬起来围着那条本来要送给他的蓝色围巾去上课。多妮说得对,投入得多,伤得也重。我庆幸自己只爱了他二十八天。我和自己说,二十八天后同样忘掉他。 第十几天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教学楼门口。十二月的北方已经很冷了,天上飘着小小的雪。他穿着低领毛衣和羽绒服站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 我恨自己不争气,看见他便流下泪来。 他走过来,抱住我。我哭着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里不会有一个女孩会为了我哭,除了你。” 我哭得更凶了,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他。 “为什么突然走了,我还没有听到《英国病人》的结局。” 我抹着泪把围巾解下来围在他脖子上,“我担心你爱的不是我。” “听着,”他说,“子衿,我爱你。” 我又一次坚信,方辉爱的是顾子衿。 在生命的第二十二年里,我正式恋爱了。 多妮撇着嘴说:“方辉真可怜,以后结婚睡在一张床上,还得提防着你翻身把他压死。” 我知道她是在妒忌我找了一个比大木还高大英俊的男朋友。 “方辉他就是喜欢我胖,怎么样?” “子衿啊,你现在的智商绝对为负。哪有人会喜欢一堆肥肉的?要那样的话,干脆养只猪得了。” 我目瞪口呆,发现现在多妮比我会损人。我照照镜子,想起第一次见方辉时他讲的笑话。 我决定减肥。 三个星期以来,我每天只以两只苹果和一点蔬菜为生。每次我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就对自己说,顾子衿,你是为了方辉。 有一天方辉终于发现我瘦了,他问:“和我一起不快乐吗?” “就是因为太快乐了,才吃不下饭。”我望着他笑。 “傻丫头,”他摸着我的短发,“子衿,留长头发吧,我想看你长发披肩的样子。” 有人说,女人的头发长度和她的爱情成正比。头发长了,爱情就美满。而断发即断情。我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使劲儿点点头。 当我的头发能扎成一个小鬏儿的时候,我已经快成了骨感美人。多妮咬着手指说我中邪了。是,我是中邪了,中了方辉的邪。如果女人分为花瓶和花痴两种的话,我当时一定是后者。 情人节到了,我和方辉约好去吃饭。去宿舍找他的时候,他上课还没有回来。我拿他的钥匙打开门,进屋里等他。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我帮他收拾书桌的时候,一本书掉下来。我捡起来,是《追忆似水年华》,我翻开,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瘦瘦的,靠在他身上,笑得很甜。 我合上书,转身离去。 如果一个人一生中只能保留对一个人的记忆,那方辉选的是我,还是照片上的女孩。《追忆似水年华》,他依旧不能忘记曾经的似水年华,那段和另一个子衿在一起的日子。为什么上帝要把我的缘分排在她后面? 晚上方辉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骗他说多妮失恋了,我得陪着她。他很失望,说那只好明天补过了。要挂电话的时候,我突然问他:“方辉,你说我留长头发好看吗?”“会的,因为我喜欢。” 我不知道,他喜欢的是我,还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情人节可以补过,而我伤了的心,却难以再补好。 多妮真的失恋了。和每次不同,她没有大哭大叫,而是坐在一边不说话,安静得吓人。我怀疑是我害了她,我在情人节咒她失恋。 “对不起,多妮。”我过去抱着她。 “对不起我的不是你,是大木那个混蛋。原来他有女朋友,”多妮的眼神冷漠得可以杀人,我知道这一次她投入得太多。曾经,我以为她的爱很简单。 没有简单的爱,只有简单的分别。 多妮拉我去逛街,我们疯了一样买衣服和化妆品。这是对男人最好的报复。路过咖啡厅的时候,看见一个坐在玻璃窗边的男人在给对面的长发女孩儿擦眼泪。他围着蓝色围巾,他是我的方辉。 要我怎样?二十二年的生命里最投入最彻底地把自己的感情交付出去的一次,并给得毫无保留。满心欢喜地捧着一颗还在跳的心站在他面前时,他却把你当做另外一个人。幸福不是由一个人画满的,它需要两个相爱的人看着对方的心灵走过去。不管走多久,不管走多远,最后走成一个完满的圆。幸福的圆圈,是没有缝隙,没有缺口,没有裂痕的。 我走了很久,走得快要失去信心和体力了,我不再想追他的脚步走下去。因为不管我多努力,我们的心之间,还存在着另一个子衿的距离。 学院要选两名学生去英国留学,我没有告诉方辉,写了申请。爱他,就离开他。这是让他记住你的惟一方式。 一个星期后,我告诉方辉:“我要去英国了。”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 “你爱的不是我,方辉,我只是别人的影子。” “不是。”他居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我转身离去,他没有追我。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抱着那本《英国病人》,不停地流泪。原来,爱上他是一种病,我才是他的病人。我多么希望此刻他能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不要离开他。可是,他没有。 多妮回来带给我一个盒子,说是方辉托她给我的。 他不来见我,哪怕是最后一面。方辉,我不会原谅你。我哭着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想把对他的爱也一并扔掉。 这个地方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第二天走出了门我又跑回去,捡起那个盒子装进包里,我怕自己会后悔。机场大厅里,我还在等着他,等着他叫我留下,他终于来了。 “真的要走了吗?”他气喘吁吁。 我含着泪,点点头。多么希望他说,“子衿,请你为我留下。” 他过来拥抱了我一下,低声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到底什么才是心有灵犀,什么才是缘分的天空? 我的心彻底碎了。 飞机飞起来的时候,我想起了第一次挨着他,听《斯卡塞堡集市》,也是头晕目眩。那是爱的感觉。而那一天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满满一盒子蓝色的星星。星星下面,有一张铅笔画。上面画的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蒙着眼睛,在他身边,一个胖胖的女孩儿在读书。 我突然泪流满面,明白了他的心。 画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对不起,子衿,我爱的是你。 贾小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