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所农村初中调查显示：初二学生辍学率超过40%

　　1%还是40%

　　“我们学校，初二年级，仅我知道的，就有3个学生在4月份相继辍学，平均10天走1个。3人都是因为成绩下降，跟不上，不想学了。”吉林省东丰县那丹伯镇某中学初二辍学学生郑绪民(化名)说。“俺们这儿，一多半孩子没念完初中就不念了。学校道儿远，孩子上学遭罪，再说，100多个学生，能考上高中的也就10多个。”儿子正念初三的长白朝鲜族自治县某饭店女老板说。“9年义务教育，俺村没有能完成的。教育系统的人倒是挺负责，总来做思想工作，但主要是孩子厌学。家长也认为上不了高中，就不了业，读书没用。”临江市宝山镇某村一家小卖店老板娘说。“让我反映真实情况吗？农村初中的辍学率30%都不止！偏远一点的学校，50%的辍学率；离城近的，20%～30%；平均也得40%。”双辽市某村初中的张老师说。

　　记者在吉林省部分农村地区进行走访，听到了上述这些出自农村学生、农村父母、农村教师的话。

　　这绝不是吉林省独有的现象。东北师大在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南、山东、湖北6省14县的17所农村初中学校进行的调查显示，平均辍学率超过40%，离国家3%的控制辍学率的标准相距甚远。初二成了学生流失相对集中的年级段。这种现象被著名学者杨东平称为“初二辍学高峰”。“调查报告的数据挺真实。我认为，如果控辍标准最低定在20%左右，学校努努力，做做工作，还有可能完成。”一位在镇中学当过10多年班主任的老师对记者说。“不用调查，30%～40%的辍学率是下面公认的。上面一来检查，我们就得把辍学的学生找回来充数，3%的控辍率，逼得我们只能做假。”一偏远村庄的年轻老师告诉记者。

　　采访期间，一位曾经主管过教育的县级市市委副书记则斩钉截铁地否认这一数据，他说：“这不可能！据我们了解，辍学率也就1%！”

　　而一位农村教育研究专家告诉记者，农村初中隐性辍学的现象比较严重———有的县为了提高升学率、降低统计报表中所能反映出来的辍学率，实行分流制，将升学有望的学生单独组成班级，其余的组成职业技术班，其实是让学生放任自流，但可以拿到毕业证。

　　一位镇农村初中老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们学校初一有150个左右的学生，初二剩120人左右，初三只剩下90人左右。另一位农村初中老师告诉记者，他们学校，初一110人左右，初二下学期剩80人，初二结束时剩60人，到中考前，也就剩下30来人。

　　辍学到底因为什么

　　“小学阶段辍学率几乎为零。辍学主要发生在初中阶段，初二年级流失最为严重。这个时期，能不能跟得上，能不能考上高中，已见眉目。一方面，学生学习跟不上的，自己产生厌学情绪；另一方面，家长对学生的成绩有了认识，认为孩子升学没了希望，不如回家就业。”一位姓韩的农村初中老师告诉记者。

　　谈起农村初中生的辍学现象，东北师大教育研究所所长袁桂林教授忧心忡忡。据他们调查，约有53%的辍学学生的流失原因是厌学，而非贫困。

　　一座干净整齐的小院，外贴白瓷砖的亮堂堂的砖瓦房，是郑绪民的家。今年4月起，这个16岁的孩子就离开了学校，“整天在家闲呆着，或者出去串串门”。“我们家，经济状况还行，供我上学没问题，是我自己不想念了。初二跟不上，就放弃了，上课不听讲，坐在那儿玩，传纸条或者睡觉。”郑绪民坦白地说，自己太贪玩，初一倒还学习，初二和同学们相处熟了，就开始玩。

　　郑绪民辍学后，父母很着急，打电话找学校做孩子的思想工作，校年级主任和班主任都来了，苦口婆心地劝小郑。当爸爸的又亲自把他护送回学校。可一个星期后，小郑自己又跑回来了，而且把在校住宿用的铺盖卷儿都扛回家了。“我们班里大概只有前5名能考上高中，而我月考排倒数第5，没希望了。”郑绪民掰着指头给记者数了半天：“当初和我一届念初一的，现在有10个人不念了，大部分是因为学习跟不上，就1个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

　　透过半开的屋门，可以看到小郑他爸正在隔壁房间与邻居们打麻将。他一边啪啪地扔着牌，一边唉声叹气：“孩子的事儿，真让人上火。这么小，在家呆着也不是个法儿，要么出去学门手艺……”“如果学校能开职业班，教一门实用技术，兴许我还会回去。”郑绪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干什么好。

　　在郑绪民家里，记者遇到他的玩伴臧涛(化名)。他今年19岁，2001年念完初二辍学的。“不愿学了。学校发的书，一般都没用。有些大家喜欢的课，没人教。体育就是玩儿，音乐就教我们唱六七首歌，美术没人教，副科一般都是主科老师代课，一个老师教两三科。”臧涛说，他那一拨初中同学差不多60人，最后只有3个考上了高中，也只有这3个人，才让他羡慕———“如果念到初三，上不了高中，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白念一年？”“孩子辍学，最主要的原因有3个：学校离家太远、上学费用太高、教学质量差。”初二辍学女生汪景芬(化名)的父亲大着嗓门告诉记者：“原来，村上有所初中，可被镇上中学合并了。并校后，孩子上学骑自行车要走一个半小时，只能住校。学校没宿舍，孩子还得在外面租房子住。租房钱，加上伙食费，加上学费、杂费、老师推荐的各种教辅书费，乱七八糟加在一起，一年得花将近2000元钱，比并校前费用高出一倍。不过，如果教学质量好，孩子能上高中，那我们当父母的，就算勒断裤腰带，也还得供孩子念书哇。”“上不了高中，考不上大学，不还得回家？何必要多识那几个字，多花那几年钱？还不如趁早回家，该务农务农，该打工打工。关键看孩子是不是那块料，如果是，即使家穷，就算砸锅卖铁、父母卖血，我们也认。”一位养路工跟记者表示，自家孩子辍学最主要的是家里感觉“农村孩子没出路”，“读书无用”。

　　农村教育缺乏吸引力？

　　“农村初中学生辍学，基本是学校、社会、家庭和学生自身素质等各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但对学生个体而言，上述任何一种因素均可导致其辍学，况且很多学生辍学是多种因素同时存在造成的。”袁桂林教授表示，农村教育有问题，虽不都是教育问题，但教育内部确实有问题。“双辽县共有5所高中，其中1所是重点，该校每年计划招生300人。我们学校毕业生，没人报考普通高中，第一志愿都填重点，第二志愿没有。宁可自费，也要上重点。因为重点高中每年高专升学率达到70%，本科多，专科少；而普高升学率只有20%～30%，而且是专科多，本科少。”双辽县某村那位姓张的初中老师告诉记者，他们学校每年30个毕业生中，也就3个能考上高中。

　　“在我老家农村，有个奇怪的现象。镇里一所私立初中每年仅求学费用就需7000多元，但很多家长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去，原因很简单，那所学校的毕业生大多能考上重点高中。而7000元可要占当地农民家庭收入的近2／3啊！”东北师大教育系研究生张伟平今年2月利用寒假调查了自己家乡的教育情况，发现目前他们村在初中读书的11个孩子中，有5人在私立初中，1人在当地最好的公立学校上学。“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城里的孩子是挤着上名牌大学，农村的孩子是挤着上重点高中。”一位调至某县级市教育局工作的农村中学校长感慨，农村孩子上不了重点中学，就没有了出路，提高农村中学教学质量、扩展农村初中后教育资源、按层次实行分流教育是当务之急。“根据我们的调查，中国农村教育普遍存在的问题是农村学校缺乏吸引力，其直接原因是教师素质低、办学条件差、课程缺乏适切性、学校生活单一、学校布局不合理、初中后出口小等，而根本原因在于政策执行的非连续性与教育周期长的矛盾、教育体制与机制不合理、教育投入不足。”袁桂林教授说。(记者 彭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