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在逆境奋起 | |
---|---|
http://www.sina.com.cn 2004/07/12 14:44 新浪教育 | |
折 翼 常常陷入可怕的梦境…… 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身边是舒卷的洁白云纱,身下铺展着浩淼广阔的大海。我伸展双臂,呼吸着过脸的徐徐清风,满怀惬意地飞翔。 突然,我的手臂沉重起来,血液凝固,身体急剧地从云端飘落。大海不再温柔,波澜诡异,狞笑着等待着吞没我的躯体…… 梦到此时,我便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而窗外,月光冷清,夜色凄迷。 我知道,我为什么总是重复这可怕的梦境,为什么会在梦中如枯叶一般飘落——当自由远离,幸福遥不可及,曾经的美好梦想支离破碎无以修复时,生命,便变得脆弱无助,苍白无力。 往事不堪回首。 十二年前的初春,正是细雨如酥鹅黄满眼的时节。不堪贫困折磨的我逃离大学,负囊北上。走时踌躇满志,做着衣锦还乡的梦。我要用风风光光的得意染亮乡人甘于窘迫的灰暗眼神。然而我错了,直错的几乎没有回头的机会—— 因了一次荒唐,我在冲动的炽燃中落入了一张撕不破的网。网清晰起来,扩展开宋,最后幻化成高墙电网的森严轮廓——那年那月,我被判处了让人胆战心惊万念俱焚的死缓刑期。挪移着沉重的脚步,我走向了应该去的地方。 那时,我的人生刚刚开始,我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来路苍茫 我想飞。可我不得不面对折翼的现实。悒郁的黑色现实。 岁月之水无情。转瞬之间,它湮没了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志向。人生的河床上积存着理想的残壳,梦的伤痕,爱的斑斑泪迹。隐痛时时在心。我看不到明天在哪里,希望又是什么模样。 忽而有一天,一位年轻的民警走到我的身边。他有一张阳光灿烂的脸。竭力装扮出的成熟与深沉中透露着涉世未深的稚气。他是个见习员,喜欢的颜色是橄榄绿,一种神圣而庄重的颜色。 或许是与我的年轻不相称的悲凄吸引了他。他寻找了半天理由才决定同我搭话。他招呼我说:小伙子,你发表的文字我看过不少,可那种浓浓的愁苦色彩让人窒息。你为什么不换一种心境写作? 我惘然地看着他。为囚的日子,我喜欢上了写作,常勤笔到深夜。但我只是把写作当成了发泄。 我调侃:进来的时候是黄瓜扭,出去的时候是黄瓜种,就这种情况,你说我哪儿来的好心境?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他想了想,说:我正在参加高自考,你跟我一起考吧。学习是调节心境最好的方式。 自考?这是一个文凭不值钱的年代,况且,我的刑期比命都长—— 他扳起脸:学习仅仅是为了文凭吗?小伙子,好好想想,不管刑期多长,你终要回归社会。十几载后,你回归社会的本钱是什么?难道你任由自己跌入偷盗判刑判刑偷盗的可怕怪圈吗?别忘了,能够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而拯救的途径就是学习。 我最怕别人谈及未来。我的未来弥漫着层层叠叠浓重的雾瘴。雾瘴遮住了我的太阳 希望之萌 日子有序而又无序地走远。 有序的是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改造安排,那是一张冷酷的表格:起床,就餐,训练,劳动,学习,就寝……机械而单调;无序是心情,愁闷,苦恼,阴冷,烦躁……即便在获得减期的那一刻偶尔有一丝欣喜掠过心头,可仅仅是三两分钟的时间便很快淡去,我依然要面对漫漫长路。岁月不老,可心情会老人会老! 世纪末的钟声在我的耳畔回响,而立之年正在春夏秋冬的更替中向我逼近。我分明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在我的心间滋生蔓延,却无所适从。 那年初秋,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家乡的信件。久违的乡情在心底氤氲开来。我急不可待地拆开信,迫切地读起来。 信是老同学们写来的。前些日子,同学们聚会,不知怎么就谈起了我。一时间兴致顿减,大家唏嘘不已。那声声叹息里,既包含了对我不幸的惋惜,又包含了对生活的无奈——四年苦读,师范学院走出了一批热血青年;五年奋争,一个个依然壮志未筹,甚至被激烈的就业竞争挤兑得灰头土脸——为了生计,他们在社会的夹缝中摸爬滚打,至今不能如愿。他们担心,与时代已经脱节十几年的我,重新走入社会后会拥有一处立足之地么? 捧信久思,心弦怦然而动。恰恰此时,那个喊我小伙子的年轻民警通过了法律本科段的全部科目,并走上了基层领导的岗位。丰厚的知识底蕴令他在工作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前途不可限量。 幼稚褪去,他成熟了。 我呢?依然在痛苦的蠕动中保持着蛹的状态,蜕变成蝶展翼飞翔的梦还在沉睡中蛰伏。如此下去,等待我的,必将是无情的自我毁灭。 那一夜,我失眠了。痛定思痛茅塞顿开,既然时不待我,我当奋起直追,不管明天我还有多少梦想可以追寻。 我选择,我付出 我选择了汉语言文学,因为我惊叹于中国古老文字所蕴涵的无穷魅力。那是大智慧和大聪明的结晶,是一个个巧夺天工的神秘建筑。 自考的路坎坷曲折。我首先遇到的难题是没有复习资料。曾经满怀热望地给我的母校去了一封信,在忏悔中希望能得到救助。可我的热望在久久的期盼中慢慢变冷,他们不屑于与一名罪囚交流。我只好硬着头皮向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求借。许是骨子里的那份孤傲与倔强在作怪,一封求借的信竟然写了两天。 第一次参加自考,监狱领导给了我今生难忘的关怀。民警们不辞劳苦地找到自考委,详细讲解了我的情况,用近乎乞求的口气邀请他们来监狱监考。自考委的领导被民警的热忱感动了,首次将考场设进了监狱。那一次,我不负众望,所考的两门科目均合格过关。 第二次考试,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际遇。因为囊中羞涩,30元钱的费用无计可出,我不得不选择了放弃。我不能再让民警为素昧平生的我操劳和付出。30元钱,对于常年无人探视的我来说,竟然是一个无法仰视的天文数字!要知道,一个月监狱下发的零花钱只有10元。区区10元花消,包括洗漱用品。包括卫生纸。包括稿纸和信封邮票。幸好,我在经历了一次尴尬之后聪明起来。我拼命地写稿,无头苍蝇般把稿件邮出去。广种薄收。几家杂志社的编辑同情地将我的稿子肢解得七零八碎厂填充到版面组拼后的狭小空隙里,而后惠我一笔可怜的稿酬。我将可怜的稿酬积攒起来,最终坦然地走进只有我一个人的特殊考场。 时间变得吝啬起来。我看见它在白天与黑夜的调色板上疾行。我抓不住它的手臂。拼命地追逐,让我身心疲惫。 初始的劳动岗位是在铸造车间。液体的铁如通体发亮发红的蛇在身边飞舞,漂亮绚烂的铁花不时亲吻着汗迹纵横的肩背,留下斑斑点点痛彻骨髓的吻痕。而我,要在铁水安静下来之前,将它输送到沙粒作成的模型中,将桀骜不训塑造成一种新的形态——这样的忙碌,一般要从春末持续到初冬。一忙碌起来,早五点到晚上七点的时间便不再属于我。毕竟我是一名囚徒。囚徒必须义无反顾地接受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 疲惫的日子里,我咬紧牙关,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我想起了海涅的诗: 心啊,我的心,不要苦恼 你要忍受命运的打击 冬天夺走的东西,新春又会还给你。 那个称呼我小伙子的民警听说我在参加自考,高兴地专门到车间看望了我。看见我时,我正满面尘灰十指黑,驴脸淌汗。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命运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当上帝把所有的门都关上时,他还为你留了一扇窗。打开那扇窗,你就会看到明媚的阳光,绚烂的花朵和青葱的树林。 我点点头,凝重地说:我选择,我付出,我无悔。 打开那扇窗,去飞 “只要有心,跟着阳光去追逐,用着灵魂去等待,就一定能等到今生的真爱。”这话是《涩女郎》中的刘若英说的。 我的真爱是自由。为了迎接自由的来临,我付出了仅次于生命的代价。 我的不辍努力终于赢得了尊重。新世纪的第二个春天,我被调入编辑部,编辑内部发行的监狱报。从此有了充裕的时间,可我依然保持着起早贪黑,夤夜苦读的习惯。我深知,今天来之不易,机遇稍纵即失,我不想再去品味后悔的苦涩滋味。 服刑岁月,行走季节,回首起起落落的人生,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生命就是这样,不断有喜与悲补充进来,然后相互渗透。这喜与悲组成了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也有亮点——诸如自考。不论成败,只要经历。 四年来,我通过了12门科目,现在只剩下让我头疼的计算机应用基础。在我走进监狱的时候,计算机还陌生的如同天外来客,而如今,无形的网络已布满了有形的大街小巷,可我还是个计算机盲。我感到了时光的紧迫。因为我距离新生的彼岸,也只需要最后一年的跋涉。 今年四月,我再次走进了考场。我的身边,坐着十几个从迷惘中醒来的囚子。他们和我一样,感知到了未来的挑战。我深深明白,铺放在面前的,不再是一张张简单的试卷,而是人生;考题也不再是马哲、法律基础与文学概论,而是逆境奋起这篇大文章。 回顾走过的自考路,我只想说:朋友,当我们身处逆境时,请别忘记了打开那扇上帝为我们留下的窗。打开它,看见蓝天,我们就有了飞翔的欲望。(作者/王德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