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写字楼的城市，不能称之为城市。

　　写字楼是城市森林中的高个子，占有最多的阳光、资源和机会。

　　一栋栋摩天化的写字楼预示着等级与机会，当然也蕴藏着压抑与斗争，出入其中的是打卡而作、打卡而息的白领——不出汗的新时代农民。自以为城市精英的人把青春埋在写字楼里，走出来时，往往发现自己成了工作机器或打工动物，足够精明足够高收入，内心的精神世界却已被改写。

　　写字楼要的是效率，不宽容梦想；满足的是节节高升的欲望，不满足私人趣味。如果一个公司职员不能适应工作分工，这家公司很快就没有他的位置；如果一家公司不能赚钱，写字楼里很快就没有它的位置。

　　写字楼集中体现了城市的经济脉络和财富流向，写字楼地理就是城市的财富坐标系。北京的写字楼既有至尊级的，也有草根级的，一双红舞鞋在CBD内外的溜溜乱转；上海的写字楼洋味重，除了朝九晚五，还有晚九朝五的风景；广州写字楼在试着走出环市东、东风路和天河北的“三足鼎立”，但始终是个没有写字楼气质的城市；深圳的写字楼进入了第四代，福田中心区的风景是群狼共舞，而罗湖区更像是两个人的战争；成都的写字楼不如住宅楼疯狂，还屡屡被星级酒店和商住楼抢去客户；武汉的写字楼就看汉口“金融一条街”了，10年间经历了由老城区向内环线以外扩展的过程。

　　知识经济时代，写字楼比工厂生产线更冠冕堂皇；网络时代，写字楼不再仅仅是“写字”的功能。流传其间的“总部经济”概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市和个人的发展比写字楼的租金涨得更快。

　　只是，千万不可以停电。

　　北京 CBD、长安街、中关村

　　“在国贸工作，比在北大毕业更有面子。在CBD置业，不是花钱，而是赚钱。”

　　CBD里的去中国化生活

　　北京唯一的立交桥霓虹灯在建国门，这里是CBD的起点。巨大的虹彩图案和强烈的红绿对比色好像一个标志，有意无意地刺激你打起精神。所谓CBD，在京城人的心理空间上是指，从建国门到国贸之间沿线，北至中旅大厦沿线地带。这里其实很不北京。打破了长安街60米限高的拘束，这里的尺度提升到250米。看不见长安街沿线的包豪斯加大屋顶建筑，这里是玻璃幕墙天下。这里三种人最多：老外、正装黑衣人，还有一心等着“金老公”的高薪女白领。

　　CBD中的CBD属于一个国贸十字路口。国贸居西北，建外SOHO居西南，招商局大厦居东南，中服大厦居东北。有人总结：“国贸十字路口的对阵，很有些味道可品。心脏国贸是中外合作的产物，招商局大厦属于官办资本，建外SOHO属于当今名头最响的民营企业家，名气最小的中服大厦里面也出了大铁塔这个北京红磨坊。这种空间资源分配结果，实际上显示着中国社会的财富分布现状。”

　　位于长安街和东三环结点上的北京国际贸易中心是北京CBD的策源地。这座北京写字楼头牌属于“亚洲糖王”、香格里拉集团老板郭鹤年。1990年8月30日，国贸中心在北京亚运会开赛约一个月前正式开业，第二天，郭鹤年还受到了邓小平的接见。此后，这座使命非凡的大楼几乎成了跨国公司来中国的报到站。在京156家财富五百强企业中，有62家集中在国贸。

　　如今的大学毕业生都打趣说：“在国贸工作，比在北大毕业更有面子。”因为这意味着，完整的职业发展路线、一流的公司培训、高薪（多数美元计价）、高住房补贴、免费公司健身卡、免费国外度假……但同时也意味着，绝对不要早晨九点零一秒才狂奔到公司、绝对不要选错领带配错鞋、不要把语速放慢到每秒4个字以下、不要让你的中文明显优于英文……出租车司机们都知道国贸的规矩。每晚，国贸四周安静地排列着专司此业的富康和夏利。的哥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半夜两点出来的，是做广告的；三点出来的，是当会计的；四点出来的，是搞咨询的。不管几点出来的，都是说英语的。”包括李奥贝纳、博雅公关、普华永道、凯捷安永、A.T.科尔尼这些最被大学生们青睐的公司都集中于此。

　　14年，夜色中依然透着活力的国贸带动起中国最贵的商圈。按每平米租金计算，世界上最贵的区域东京银座约80美元，曼哈顿约60美元，而国贸周边可以达到30美元。尽管如此，这块地还是奇货可居。看到这点的不仅包括潘石屹（将自己的成功之道归结为在国贸周边区域投资），也有来势汹汹的温州炒房团。有商家广告开宗明义：“在CBD置业，不是花钱，而是赚钱。”

　　事实上，还是郭鹤年第一个看到商机。1995年，他在国贸背后盖起了嘉里中心，接着收留那些进不了国贸的外国淘金者。2000年的互联网热潮给嘉里中心圈进了263首都在线、亿唐、网易、酷必得、21CN这些dotcom，让嘉里中心多了新经济味道，还有荷兰银行、冠群电脑、奥林巴斯、麦肯锡、奥迪这些显赫名字，嘉里中心给人新贵印象。

　　更年轻的是嘉里背后的盈科中心。在这里上班，可以最大限度地享受城市快感。楼下的太平洋百货是北京最安静的Shopping去处。紧邻的藏酷有北京雅皮最时尚的表情。西行50步就到了三里屯，传统的北街以乐队著名，胡同里的Jasia有北京最好吃的海鲜茄子意粉，其间还有星星点点的小店和纽约SOHO同步；南街的粉酷、亚德里亚、为人民服务做足了异国情调，爱尔兰酒吧不仅鸭肉沙拉好吃，还可以在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四在大木桌上跳舞。再向西行一个路口就到了接秀水班的雅秀服装市场。廉价的铺子里淘得出独一无二的新鲜玩艺儿。这是年轻京派的享受方式，占点便宜的花销换有点糙的乐子，轻轻松松马马虎虎，没太多时尚负担，不过需要见点新世面。

　　再往北的燕莎商圈也是与国贸同年的传统销金窟，传统到几年前已经有人把“购物去燕莎”归结为京城四大傻之一。这一带的京广中心、京城大厦、京信大厦、亮马河大厦、南银大厦除了有堵车和停车难这些通病外，入住企业基本不相上下。松下、爱立信、诺基亚、西门子、ABB、精信广告等都选择这个区域。这里租金比国贸低，离使馆区近。京城顶层有年费1万美金的私人俱乐部，亮马河底层有北京跳舞最舒服的HardRock，不过这些都是更适合老板级的开销，也有刚上班的新鲜人以此作为奋斗目标，结果必须承受深夜加班、周末加班、长假加班、春节加班，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加班……

　　长安街上的权贵空间

　　老北京一直有东富西贵的说法。今天CBD的天价地段，明清时是“京师十三仓”。时过境迁，几百年后这里由供养民生变为供给期望。不改的倒是西城的显赫。东城的富得益于对外经贸，西城的贵则来自“总部经济”，集中于长安街南北两侧，中心在复兴门辐射出的“金融街”创造了西城区三分之一的GDP。

　　复兴门以东、元宝型的央行为圆心，除了位于公主坟的农总行，三大国有商业银行总行都簇拥在方圆不超过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三栋大楼一律价值过亿美金，彻底的名家制造。黑色方鼎型的建总行出自设计纽约旧世贸的美籍日裔雅马萨奇；设计工总行的美国SOM事务所，作品包括美国第一高楼西尔斯大楼和中国第一高楼金茂大厦，据工行员工称，总行大楼的一块玻璃即价值4万元。坐落在西单路口的中国银行出自贝氏父子，基本由其二子贝礼中操刀。

　　几大国有行周边区域，间次分布着新兴股份制商业银行的总部；交通银行、民生银行、复兴门以西的光大银行，还有业务量对总行举足轻重的工行北京分行、招行北京分行。很容易想见，这条不出1公里长的金融街一定是中国黄金储量最丰富的地方，“遍地黄金”这4个字绝不虚传。

　　所谓金融街，其实也是电信街。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电信、中国网通四大电信运营商总部全部汇集在周边区域。这块面积不及CBD一成的地界，汇集了中国当前最有权势的国有资本，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的11家中国企业，有7家总部落户于此。难怪有人说：“金融街是中国经济的龙脉。”

　　知识青年的广阔天空

　　事实上，北京最大的魅力在于“兼容并蓄”。洋到CBD，“国字”到长安街，要寻找城市小虾们应该去中关村，那里记录着一个个白手起家的小老板怎样在赚到他们的第一个十万之后再翻番到一千万。

　　中关村基本是北大、清华两点间的周边区域，IT热潮兴起之后，中关村更多地被用来泛指出了众多本土英雄的海淀。与国贸、金融街比起来，这里的关键词是“乱”。这个1980年代末随着北大南墙倒掉而成长起来的新经济区，还没来得及摆脱街边档口的乡野味道，黄庄、稻香村、魏公村这样经常堵车的地名，告诉你他们原本未曾预料今天会有这般光景。

　　中关村的写字楼鲜有国际名家的大手笔，多数是早年因IT发家的企业或个人投资于房地产的发烧之作，从来顾不上考究细节，因为他们相信比尔·盖茨弯腰拣钱的功夫就会丢钱。在这样的写字楼里，速度和变化等于一切，如果有人今晚跟你说要双宿双栖而明早便形同陌路，那并不奇怪，如此灵敏的脑袋和如此冷酷的心肠是中关村的崛起法则之一。有人概括此地的游戏规则为过三关：“面子关、金钱关、女人关。”

　　在大小各色牌匾的横七竖八之间，中关村高品质的写字楼并不多见。目前200家写字楼项目中，租金超过30美金/平方米每月的国贸级物业不足3%，甲级和乙级58%，还有更多的是不入流的江湖草台。除了新落成的数码大厦、希格玛大厦、翠宫饭店等几个屈指可数的尚可去处，其他楼宇多为民营老板们节约成本而建。近年来中关村写字楼价持续走低，纷纷有公司出逃，其中包括希格玛中被村人引以为豪的微软中国，多半是因为村里面拥堵的交通和人山人海的电脑市场形象。素以船小好掉头的机灵著称的中关村，到了该为自己的投机取巧补课的年龄了。

　　但中关村依旧热闹，因为他年轻，并不发愁找不到新方向。每当凤凰花开的毕业季节，又有新鲜的头脑和热切的眼睛从围墙里走进高楼，他们也给这块土地带来生生不息。这正是北京之为北京的魅力。突如其来的惊喜和无处可逃的节奏仿佛一对娇艳欲滴的红舞鞋，北京穿起这对鞋子一刻不停地舞动着，一刻不停地扩张着，一刻不停地刷新自己。(郭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