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好一场暴雨。饭后,两个孩子出门时,都换了雨鞋。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弄脏了衣服。
洗涮完毕,我也悄悄跟踪出来,看他们找没找到我已发现的猎物。这一来不要紧,我被呈现在眼前的我儿子的形象惊呆了:他蹲在一个大水洼前,正和家属院的几个淘气孩子玩水。用石子打水漂的孩子把泥水溅了他一头、一身,他却浑然不觉,还用树枝推水里漂着的几只纸船。几个孩子用树枝你推过来,我划过去,早晨换的新衣服早就面目全非了。
我没好气地把他揪回家,撕扯着脱了他的衣服,劈头盖脸就打。我拿给他镜子,
说:“你瞧瞧你头上的泥巴!你看看雨鞋里灌的水……你二姐呢?你出去的任务是干什么?”我逼儿子检讨自己,承认错误,儿子不仅犟犟地不肯,还高昂了头颅以示不服。这时,他二姐已满载而归,不仅捡够了自己的酒瓶子,还帮弟弟也完成了任务。
按说,此刻我应该好好表扬老二一番,但儿子的叛逆已使我失去了理智,我强硬地把他推搡到卧室,说几时写好检查几时出来。不料,儿子进去,反而倒插了里边的门,拿放东西也故意重手重脚,以示抗议。
整整一个中午,我什么也干不成,不时抬头看看挂钟,操心孩子上学的事儿。眼看上学的时间到了,儿子却没有了动静。问他检查写好了没有,他一声不吭。
这几乎弄得我下不了台。幸亏懂事的二女儿告诉我“六一”儿童节的下午,低年级学生放假,我才放了心。
冷静下来想:儿童本来缺乏意志的恒常性,找瓶子的活动远不及玩水能激发他的兴趣,作为中学老师的母亲,我为什么违背儿童的心理特征,发那么大的火呢?
因为他违背母命,弄脏了衣服。然而儿童的天真和好奇心,却常常是在要求他循规蹈矩时被扼杀的。
知道自己有错,但总不情愿先向儿子低头,因为儿子的态度一直十分强硬。他难道就没有错吗?我先向他认错,岂不助长了他的傲气?
家庭里的空气一直很沉闷。家庭中正常关系的失调,往往是以后产生精神和情绪的各种病态的土壤。
第二天,二女儿又说班主任让带一个花盆。
这一下,我又来了气,说:“咱全崞阳镇也没有个卖花盆的商店,咱家又不养花,让我到哪儿变个花盆呢?”接着我又把情绪发泄到她的老师身上,说:“什么也问家长要,这简直是苛求!”
面对我的牢骚,二女儿一声不吭。看女儿乖,我又于心不忍,屋里屋外转了几遭,突然发现了厨房窗台上盛米的瓦罐。我把米倒在一个盆里,递给二女儿说:“好了,拿去吧。”
女儿看着那瓦罐,嘟嘟囔囔地说:“花盆底下有眼儿,能渗水,瓦罐没有。”“那还不容易,咱锥个眼儿。”我把瓦罐口儿朝下一放,在罐底锥了个眼儿,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老师不是教导你们废物利用吗,咱这也是废物利用。”
不料,这天二女儿放学归来,把那瓦罐往地下一放,掩面就哭,泣不成声。任你怎么问,她都缄口不言。
二女儿生性和善自觉,得到的往往是鼓励和夸赞,从未受过大的委屈。我一看事态严重,急忙跑到她的同学家去询问。这才知道,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受了老师的讥讽。老师把那瓦罐提上讲台,放到教桌上,带着嬉笑的口吻问:“这叫花盆么?”同学们齐声说:“不——是——”老师说:“这是谁在交差应付?站起来!”二女儿在众目睽睽下站了起来。老师很吃惊(说实在的,她的班主任对她一向很好,万没想到是她以瓦罐搪塞责任),说:“你们家买不起一个花盆么?”二女儿一言不发,为她的妈妈承受了不白之冤。听了她同学的叙述,我半天泛不上一句话来。是她的母亲的独断专行使她在众人广座中无地自容,是妈妈挫伤了孩子心灵中最敏感的角落——一个学生的尊严。
虽然,我急急忙忙向养花的人家讨了一盆花让孩子带去,但我明白,这件事在孩子的心灵上造成了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