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和一位大姐小聚。她是博导,刚过60岁,就主动要求停止招生。我问是不是制度规定,她说,是我不想带了,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连像样的论文也写不出来,又不能不给学位,太累了。我说,向你推荐一个人才,于是提起某杂志刚发表的一篇文章。她说,看过,有才华。我说,作者今年32岁,正想考博士,让他考你们院的博士怎么样?她说,不知外语怎么样?我知道,外语不是这位考生的强项。她即使想成人之美,恐怕未必能如愿。
中国的研究生教育其实已经到了一个关口。已经有人写文章说当今硕士教育是“本科化”,博士研究生学术水准也大幅下滑。对于这种局面,站出来公开说“不”的教授却不是很多。前几年,周瑞金受聘担任博士论文答辩委员,投了反对票,受到社会称赞。邓晓芒不满学校要求博士生必须在核心期刊发表两篇论文,否则不授予学位的规定,辞去博导职务,也令人刮目相看。与他们相比,陈丹青对现行制度的批判,可能涉及的是更重要的问题。
有人批评研究生扩招速度太快,以至于一个导师指导几十个学生,一个茶壶配几十个茶杯。这几年研究生教育扩张的速度,可能已经大大超过了教育自身发展规律的限度。
但我觉得,与师生比例问题相比,研究生考试制度和选拔标准的不合理,更为致命。
博士研究生的培养目标本来是高级研究人才,选才往往比指导更重要。但现在的选拔标准是,政治、外语第一,专业反而甩到后面;政治、外语是硬标准,专业反而成了软标准。
有的学生既无学术研究的潜质,又无学术研究的兴趣,考博士纯粹是为了拿文凭。对这样的学生,就是一把茶壶配一个茶杯,也难以造就。而那些真正具有学术才华的学生,导师只要能把他选进来,指导并不费力。即使一把茶壶多配几个茶杯,照样成才。
回想1978年,“文革”结束后的中国刚恢复研究生教育,第一次招生时外语分只是参考。像陈丹青这样外语零分被录取的研究生不止一个。历史已经证明,头几届研究生的质量可能是最高的,在许多领域都被称为“黄埔一期”、“黄埔二期”。虽然当时只有硕士生而无博士生,但整体水准远在当今博士生之上。有许多破格招生的佳话,至今仍是美谈。
后来,研究生招考制度越来越严格,也似乎越变越僵化。
当时许多名家的学术传承,都是二世而亡,三代名家的例子至今我好像还没有见到。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外语统考把一些优秀人才挡在了研究生院的大门之外。而有关部门面对这种状况,似乎没有采取很大的动作来改变。
我认为,对于这种不合理的考试制度,即使一时不能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也应当有所改良,给那些专业优秀而外语不行的偏科人才开辟特殊通道。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偏才永远多于全才。招收一批学历不完整、外语不过关,但在专业领域已经显示出才华、取得了成就的博士生,或许能对当今博士学术质量下滑的趋势稍有弥补。而堵塞了偏才的通道,看起来只是伤害了少数人,其实也伤害了教育本身。
当然,考虑到现实问题,为了避免某些人利用特殊通道舞弊,照顾外语和专业都不行的熟人,可以在招收偏科人才时,实行“阳光政策”,将证明他们专业才能的著作、论文、作品或其他形式的成果公开,接受专业同行和社会舆论的监督。(文/北京学者 丁东)